星空倒影

第六十七章 动荡的城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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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六十七章 动荡的城池

他们缓慢地移动着,重剑在这群彪型大汉手中呼呼地作响。自从迈上城墙,他们的脚步就未曾停歇,比起他们足下的那段城墙,他们这段由钢铁和生命混杂着纪律与责任的城墙似乎更难以撼动。在他们面前,勇敢或许只能够当作一个笑话来听。许多勇敢的和更勇敢的德兰麦亚士兵倒在了原本已经属于他们了的城墙上,他们的勇气值得称赞,但他们被一个更加强势的词击倒在地,没有丝毫翻身的机会。

“那样,死的人会更多。”他回答说,“我们都知道的。”

“如果是这样,我们永远也无法获胜。”听了弗莱德的话,红焰气馁地将手中的刀插在地上。

“可是,我会赢,杰夫,胜利是属于我们的!”他的眼神带着执着的热望,那是完成一个毕生宿愿的热望。打败他,然后把这场战争结束在自己手中,这或许是他现在最大的信念吧,我猜测。

“真正优秀的将领,不仅是用智略指挥士卒获得胜利的人,而且会成为部属的信仰,让他们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用生命去捍卫他的姓名。”弗莱德赞许地说,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赢得了他的尊敬的传奇般的对手,“路易斯王子就是这样的人啊。”

“……如果这是罪过的话,就让我来背负这罪责吧……”

无论敌人如何英勇,胜利的天平都在无可挽回地逐渐向我们倾斜。越来越多的人越过壁垒的防线,与我们的敌人混战在一起。甚至局部区域已经开始将敌人向后方逼迫。倒在战团中的不仅是那些固守岗位的步兵,还有穿着鲜艳铠甲的骑兵。在这马匹无法正常移动的城墙上,所有的骑手都只能放弃身为一个骑士的尊严,和步兵一同战斗。此刻,他们的生命并不比别人更值钱。起码,那些维系着他们生命的体液的颜色与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当血与血交融,倒下的人们和平地共同寻找自己灵魂最终的归宿,身份与国别不再会阻碍他们友好地相处了。

仿佛与那个人并肩做战是他们毕生的荣耀。而后,那些穿着与我们不同服色盔甲的战士们会变成我们所不愿见到的强大军人,把刚站稳了脚跟的攻击者重新逼退。

“这不一样!”我的情绪有些激动,“我知道这方法可以挽救更多的人,可是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些士兵必须去死?我觉得……我觉得我们是在谋杀……”

从战场上的局面来看,继续这场厮杀或许是无意义的了。依靠我们手中仅有的兵力,是没有可能击破这堵坚实的墙壁的。敌人已经开始欢呼,为了胜利,为了自己的统帅不堕的威名。

“生命是不平等的,朋友。有的时候,某些人的生命确实比另外一些人宝贵。一些人必须牺牲,在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用数学的方法计算衡量生命……”弗莱德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一列列盔甲厚实的重装步兵不知从什么地方涌上城头,砍下了德兰麦亚人那几乎已经揽住了胜利女神腰肢的手臂。

而现在,城在动摇。

“要有耐心,朋友们,城里最起码有八千守军,他们的力量远不止于此。”弗莱德向我们解释着。

弗莱德在他高大的战马上,将“墨影”高高举起,沿着外城城墙的边沿狂奔而过。随他的马蹄踏过哪里,哪里的天空就滚过振聋发聩的呼喊声:

“为了试探我们的底线!”弗莱德转头告诉我说,“在有把握打退可能出现的更强大攻势的情况下,适当地示弱可以让贪功的敌人过早暴露出自己的全部实力。这时候迎头痛击可以彻底打消敌人的士气,甚至有扭转战局的奇效。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把握的很准确,只有真正的良将才敢使用这种方法。”

“这是不是太残忍了,弗莱德?这些勇敢的士兵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们在干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现在你给他们一个命令,他们就不必死……”

“可我们几乎已经胜利了。”我说。

可战斗仍未停止,流血还在继续。在伟大的路易斯王子眼中,他的对手大概已经违背了一名优秀将领的品质,正在为了个人的私名用士兵的生命去赌博一场不可能的战斗吧。事实上,我也正陷入这样的感情中,尽管我一刻也没有认为弗莱德失去了这场胜利。

“的确,如果只是这样,我们是不可能获胜的。”弗莱德微笑着。“所以我们的任务只是拖住他们的脚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每个擅长用兵的将领,即便他麾下的士兵再少,也会在临阵时备下一支预备队,使自己的攻略在付诸实施时不至于过于死板,能够最大可能保持调整的弹性。这些预备队多半是些攻守兼备的全能战士,随时都能做好准备,面对任何有可能出现的敌人,应付战场上不可预测的一切突发事件。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也会有人备下一支作用单一的备用军,那多半出现在战况比较极端、战场局势完全可以预测的情况下。

什么样的军队会在狭窄的城墙上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让他们有足够的能量扭转这几乎无可挽回的颓势,重新夺回被侵占的防线?

毫无疑问,路易斯太子已经预见到了战场上会出现的问题,他选择了一支正确的预备队。

“人类都是些阴险的家伙……”红焰的口气有些忿忿,但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

是的,我们,必胜!

第一架云梯搭上了城墙,一个瘦小灵活的身影在上升,他的身躯越过的墙头的垛口,他出刀了,刀上有血,然后,他被刺中胸口。如果是在半天之前,他或许已经绝望地从城头掉落,然后成为城墙下某个不为人知的灵魂了;但现在,必死的战士带着握住了扎进身躯的长枪,用尽最后的力量纵身跃入城墙,用自己逐渐失去热度的身躯压倒面前的敌人,为身后的战友冲开一个微小的空隙。

终于,温斯顿防线收缩的弹性到达了顶点,我们已经控制了几乎三分之一的城墙,倘若再任其崩塌,局势或许就会变得无可挽回了。这个时候,敌人的举动验证了弗莱德的预想:

它或许已经感到,对于这支刚刚创造了奇迹的军队来说,没有什么不能征服的!在他们高举的刀枪面前,城,不过只是一块堆得高一些的砖头罢了。

那让人无可阻挡的命运哟……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就应该是路易斯王子拿得出的最后的底牌。这张底牌的确足够大了,足足有两千人的重装步兵覆盖住了整个城墙,在他们身后,大概还有近两千名筋疲力尽的士兵在休息,当他们恢复过来的时候,这堵城墙将是我们身后这仅存的不足九千士兵不可能摧毁的坚固堡垒。

进攻重新开始了,这将是一轮不死不休的战斗。城,对于士兵来说,这是一个意味着雄壮威严高高在上的词汇,是一个蔑视武器蔑视鲜血蔑视生命的庄严存在,是人类为围困自己杀戮同胞创造出的一个反对自然的畸形怪兽。

它的砖石没有松动,它的高度不曾降低,他的根基依然穿过泥土的肌肤牢牢抓着大地的骨骼,可它的心已经在动摇了。

如果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战士已经倒在了我们脚下,那么还会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

在我和红焰都迫不及待地要求集结最精锐的兵力做决定性的冲锋时,被弗莱德阻止了。

我们在战斗,敌人也在战斗。我终于看见那金发的王子放下了将领的矜持,以一个战士的姿态去战斗。看着他的身姿,我觉得他即便没有王室的血统和统帅的地位,也绝对会以一个勇者的身份誉满天下。他手中的骑士剑明亮剔透,甚至连鲜血都无法玷辱它的光彩。它一次次挥向城头最勇敢的战士,用他们的名字增添自己的光辉。如弗莱德在坎普纳维亚所做的一样,这智勇双全的领袖总是出现在战场最危急的地方。即便是在拼死搏杀,他似乎也在放射着太阳般的光辉,每当他的身影闪过,都会引起一阵骄傲的喧响:

在前方,他已经看见手臂上绑着白色布条的救援队向他跑来,他们看见他了,他就要得救了,他已经可以永远不再理会脑后的厮杀,以一个光荣的伤兵的身份等待这场战斗的结束了。

士兵们仍在前仆后继地向前冲去。内城城墙下,倒地呻|吟的伤兵越来越多,他们正饱受着守军弓弩和重物的蹂躏。一个士兵的左腿弯到了难以想象的角度,右腿和左手也在他落下时折断了。他已经因痛苦喊哑了嗓子,正仅凭着右手微弱的力量一点点地向后方蹭着。离开,离开这堵堆积着血和泪水的城墙,离开这个不属于人间的地狱,他已经不想知道在这扇墙壁背后是什么样的景色了,现在他希望的,是距离那里越远越好。只需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离开城头弓弩的射击范围,就会有专责救护的战友来救护他。

当对胜利的渴望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即便是最卑微懦弱的人也会慷慨赴死。

“那你也在试探他们的底线吧。”我的头脑一闪,仿佛抓住了点什么。

在战场上,我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坚信,我们会胜利。

……

弗莱德看着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个词是:“强大”!

他们的后备队出现了。

“如果是这样,”弗莱德回答我,“即使不再增添攻城军队的数量,我们也可以取胜,这样不是更好吗?如果我猜对了,温斯顿人还有后手,那么即便现在就遣上主力,我们也仍然无法一鼓作气拿下城池。”

“想想已经死去的人,杰夫。”普瓦洛安慰我说,“想想他们。如果我们放弃,他们的生命就白白地付出了。尽管你看不见他们,可他们就在我们周围,他们知道这一切。如果我们因为一时的慈悲而放弃了,这是对死者的侮辱。”

“如果是这样……”普瓦洛不解地问,“那他们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

“不过……”他转过头去,望着城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敢把示弱姿态作得如此过火,甚至连自己都不惜以身犯险,这需要的可不仅仅是胆量,更是对防线弹性的深刻了解和对预备队莫大的信心啊。”

“必胜!必胜!必胜!”

重装步兵,只有重装步兵!

“勇气!光荣!胜利!为殿下!”

然后,他死了,死于一支弩箭。那或许是一支失去了准头的弩箭,歪歪斜斜地飞来,却恰好穿透他的脖颈。他的后脑猛地向上一仰,眼睛里浮现出一层死灰色,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他没有再移动过。

这时候,即便弗莱德愿意收回他的攻击部队,一切也已经晚了。战场上的最后一批战士已经奔向敌人,去完成他们必败的一击。路易斯王子仍在城墙上战斗着,和他忠诚的将士们一起。他自然不会将这毫无长进的攻势放在眼里。可是,在满是战火狼烟的战场上,他可能没有注意到,达沃城的西南角有一团烟雾冉冉升腾,那道乌黑的烟柱有些奇怪,随风飘摇,却很难吹散,直冲向碧蓝的天空,正向这世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中传递着一个危险的信号……

尽管我猜对了,但我仍然不敢相信。这场已经让几乎八千人丧命的残酷战斗居然只是两个强者之间的相互试探。战争,让身居统帅高位的人有了更多决定被人生死的权利,也让在战场第一线的士兵的生命更加卑贱。我心里涌上一阵震颤,继而是厌恶。这份厌恶并不针对某个人,更不可能针对我的朋友——他比任何人都更没有接受厌恶的资格,他和路易斯太子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遵循着这场战斗的规则而已——我也不知这份厌恶针对的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如果有的话,那应该是战争本身,是那操纵着人们的生命轨迹、抹杀了高尚的伟人和卑鄙的小人之间的差别、让这不公平的世界变得更不公平的命运的浪潮吧。

的确,在这段只能并排行走不足十个人的狭窄城墙上,有什么能够与这些全身披挂、力大无穷、以整齐的阵列犹如移动的山川般压迫过来的勇士相比?在这里,他们无疑就是最强大的存在,他们的重剑虽然无权决定敌人的生,但却预言了敌人的死。

在他爬行方向的正前方,准备攻击的士兵们越来越少。可能只有三两队士兵准备好了奔上战场,运气好的话,目前这种节奏的紧张攻势或许还能支撑一顿饭的时间,然后,这些士兵之中活着的可能会不到三分之一。

对他的这番话我不怀疑,但他漏掉了一个同样享有这句至高评价的伟大的人,那就是他自己。弗莱德曾经在同样不利的局面下做过相同的事情,不,他甚至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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