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

第1章柳往槐来(上)(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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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1章柳往槐来(上)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正是春雨断魂时节。河南溱水一带,自古人烟稠密,农夫荷锄,野老闲语,阡陌相闻。这时却莺燕无语,一派清疏。

忽听远处传来歌声,唱道:“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依依甚意绪?漫忆海门飞絮。乱鸦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春去谁最苦?但箭雁沉边,粱燕无主,杜鹃声里长门暮。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咸阳送客屡回顾,斜日未能度。春去尚来否?正江令恨别,庾信愁赋,苏堤尽日风和雨。叹神游故国,花记前度。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声音悲戚沉郁,当此时令催人泪下。

歌声住后,但见一对男女相扶而来,女的怀里尚抱着一个婴儿。看模样二人似是夫妻。男的穿一件对襟褂子,敞开胸怀,行走间飒飒生风。远远瞧去,却也英劲挺拔,走近来看,眉宇间萧索蕴藉,似满腹心事。

他不时打量东西水畔,见人烟绝迹,心中默想:“我华夏文明起于溱洧之交,生民流落,竟凄凉至此!什么他妈的“攘外必先安内”,外辱不去,又妄谈什么安内呢!”其时国民党消极抗日,打得正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旗号,敷衍塞责。想到这里,不禁怒气勃发。

这人姓刘,名克用,军人出身。只因生平一件恨事郁郁难解,乘部队南退之际,携妻子逃出。他妻子叶瑶,听他突放悲声,故意取笑道:“什么时候得的酸性,学人闲愁伤春去?”

刘克用道:“这首词看似闲愁伤春,其实词中真意却是以春喻国,倾尽亡国之恨、遗民之痛、故国之思。至今读来,犹令人黯然伤神。‘春去谁最苦’这句问得最好,‘但箭雁沉边,梁燕无主’,嘿嘿,说的不正是咱们这样逃难的人么!”

这首《兰陵王》词成于南宋末年,词题为丙子送春,指的是宋恭帝赵显德佑二年(1276年)的春天。时蒙古兵迫临安,宋帝奉表请降。刘克用本要再讲这词的来历,心中一恸,想那时蒙古兵迫临安,如今咱们南京城却也叫小鬼子占了!心中更是烦闷,道:“可别喝了两天洋墨水,就连老祖宗的东西也给忘了。”

叶瑶颇不以为然,原要说不是忘了,而是不懂。这些酸腐文人与其牢骚满腹,何不痛痛快快打上一仗,远不如岳武穆“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志饥餐胡虏肉”来得痛快。因怕触中丈夫心事,却收口不说了。

这时怀中孩子不知怎得哭了起来,叶瑶道:“谦儿乖,还是你对娘好,听到爹爹嫌娘笨,只跟你‘顾孺子,共夜语’,不高兴了是吧?”刘克用低头来看,柔声道:“谦儿别哭,爹爹哪里敢嫌你娘去,给你娘提鞋还怕手不干净呢。”

叶瑶啐了一口,笑道:“呆瓜,儿子饿了,叫我伺候这小祖宗。”刘克用也笑道:“那我伺候小祖宗的娘。”在河边寻着一块圆石,掏出件衣服垫上,扶妻子坐下。叶瑶拉开小袄喂孩子吃奶,咬了两口丈夫递到嘴边的饼子,歪了头望着河水道:“你多吃两口,待会儿还叫你背我过河呢。”

刘克用吃了半张饼子收好,心中念念不忘“梁燕无主”那句。见近前一丛树林,垂柳依依,古槐苍苍。踱到跟前,手抚了槐树向北眺望,只见云烟渺渺,不知归处,怅然吟道:“柳往槐来,到此应生离国感……”

叶瑶心知丈夫思乡心切,而今逃难,过家门竟不能归,心中自是不大好受。刚要劝慰,却听林中有人和道:“水源木本,至今犹动故乡恩。”心中一惊,脸上却红了,不知刚才的话有没有叫人听到,忙推开孩子拉上衣襟,见丈夫也护到身前。

林中转出来个中年男人,穿一袭灰布长袍,相貌甚是清雅。见刘克用夫妇面色惊疑,不再走动,朗声道:“问我祖先何处来——”刘克用道:“山西洪洞大槐树——”那人道:“祖先故里叫什么——”刘克用心中略宽,道:“大槐树下老鸹窝。”吟罢,两人相视而笑。

这四句俚语,乃山西洪洞人传下的。那山西洪洞县,自明太祖洪武之初,先民便流于各地,故老传下四句俚语,以示不敢忘本。及至现代,散于各地的洪洞人,提起老家来,有说大槐树下的,也有说老鸹窝里的,其实指的都是山西洪洞县。昔年晋商名动天下,究其秘诀,无非“抱团”二字,由此可见一斑。

那人抱拳一摇,道:“不期他乡能遇桑梓故人,幸之何如,在下莫怀同,洪洞苏堡人氏。”刘克用还礼道:“在下刘克用,东关刘庄人。”莫怀同面现惊喜,道:“这可巧了……”林中又传来一个年迈女声,问道:“先生认得刘国璋么?”

东关刘庄,因刘氏大族而名,当地刘姓之人皆同宗同源。其时族长刘国璋,刘克用称其为族叔。募得听人唤起,不由一怔。寻思洪洞莫姓不多,瞧莫怀同的谈吐,不像小户人家,听口气似与本家还有些渊源,却一时记不起莫姓大户来。向妻子望了一眼,见她巧笑嫣然,仿佛在说“这回可算对上眼了。”莫怀同道:“鄙门老小在林后休息,因听刘兄吟诵,动了乡情,是故冒昧打扰。”刘克用道:“还烦尊兄请出家人一见。”

莫怀同抱拳回林后了,一会儿尾随个拄杖老人出来。刘克用见那老人形相奇伟,气魄恢弘,睥睨傲视,湛然若神。心下顿生敬慕之情,上前扶住道:“克用拜见老伯。”那老人右手轻挥,甩开刘克用双手,哼了一声,道:“你瞧我老头儿不中用了么?”刘克用退了一步,道:“不敢。”

叶瑶见丈夫受人刁难,蹙了眉头,暗道:“这老头儿好大的气性。”老人斜眼瞅瞅身边的妇人,道:“你们刘家子孙越发没规矩了,见了长辈也不磕几个头来。”

刘克用心中不解,抬眼细瞧那老人,华发微许,结成长辫,额处并不剃光,知道这是遗老惯有的装束。穿一件墨绿长袍,外边罩着黑色坎肩;身边的妇人腰背微驼,但仪态雍容,与别家不同。

那妇人身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尚未长成,身量却已颇高。面容中稚气未脱,又带着几分贵气;后边一个中年妇人,神情略显拘谨;又有两个十八九岁健壮少年,左首一个着青衣,眉目浮动,看来很是机灵,右首一个着灰衣,宽脸重眉,刚气外露。两人各牵一头高大青骡,骡背上驮着行李。

他见这些人的排场,已知不是寻常人家,正自寻思,见那老人目光射来,脑海中似夜空划过一道闪电,道:“早年前我听家父说起,咱们洪洞有一位公子爷,天赋异相,文武全才。庚子年间,慈禧老佛爷西行到咱们山西,一见之下,甚是喜爱,钦赐一枚玉佩——上书‘公忠体国’四个字来,以示嘉许。这位公子爷,便是咱们山西赫赫有名的骥盛公了。只因他们莫家生意在太原,别人都当他是太原人,却不知道他老人家祖籍在咱们洪洞县。”

那老人听了并不言语,眼望苍茫,若有所思。顾盼间神采飞扬,凝眸时渊兮若海,令人观来魂为之夺,目为之炫。刘克用心羡道:我若垂暮时,能有这老先生一半风采,人生亦无憾了,我再试他一番。道:“老太爷清目如斯,果然当得‘碧落九霄,烟霞昊天’八字之评。”

这八字评语乃昔年慈禧亲下,颇有画龙点睛之妙。那老人听罢,果然淡淡道:“陈年旧事,何必再提。”话中意思显然自认是莫骥盛。

刘国璋家姊闺名叫做刘芳芷的,早年正是嫁给了骥盛公。其时刘克用尚未出世,但族中盛事以此为最,世代相传却是无人不晓。不想三十年后,刘克用竟能在逃难路途忽逢斯人,自然是喜不自禁,忙招手叫妻子过来,道:“叶子,快来拜见姑父姑母大人。”

四句俚语竟然牵出一段亲情,叶瑶既惊又奇,见丈夫满面喜色,方信世事果真有这般巧法,忙上前跪下,给二老叩头。

莫刘氏扶了起来,问刘克用道:“你父亲怎么称呼?”刘克用报了父亲名讳。莫刘氏一时记不起来,知道与本家出了五福,道:“咱们刘家血脉,原不是寻常亲戚,还得时时走动。根子里却亲近着哪,打断骨头连着筋,说的不正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你父母呢?”刘克用心下黯然,道:“民国十三年,我跟父母失散,寻了多年,至今仍音讯全无。”莫刘氏叹了口气,又打听刘国璋消息。

刘国璋一脉乃刘氏显赫。当年刘克用还未出晋时,那刘国璋便抽烟酗酒,挥霍无度,远近闻名。前年在部队里碰见个同乡,听说他家产败尽,得肺痨死了。抛下好大个院子,转眼便杂草丛生,蛛丝绕壁。

刘克用见莫刘氏年迈,不欲她伤心,便道:“克用十三岁出晋,辗转二十多年没有回去过了。”莫骥盛问道:“贤侄在外做的什么营生?”刘克用不便吐露实情,道:“这几年在上海做的生意,本小利薄,哪里经得起战乱!眼见衣食难着,因此上带妻子往南谋生。”

莫骥盛道:“看贤侄仪表堂堂,岂曰无衣?一时困厄,也不必挂在心上。”刘克用刚要作答,心念一动:“我一路隐姓埋名,生恐暴露身份,姑父却从哪里看出我是军人出身,而用言语相试呢?”

原来“岂曰无衣”那句话出自《诗经·秦风》,言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情知再瞒,必见疑于人,道:“祸起萧墙,伊于胡底!五湖倦客,秋思鲈鱼。”

五湖倦客说的乃是越大夫范蠡。相传范蠡助越王勾践灭吴雪耻后,化名陶朱公,与西子泛舟五湖,过着神仙一般的逍遥日子。历来受士人所称羡。只是如此佳事背后,实掩盖着一段腥风血雨。勾践为人乌颈长噪,可与同患,难以处安,是以范蠡不得不归隐江湖。刘克用用“倦”字形容于他,自是说他厌于内斗,於我心有戚戚焉。

秋思鲈鱼讲的是西晋张翰,曾在齐王治所为官,见西风起,因思吴中鲈鱼美味,遂弃官南归。不久,即生八王之乱,齐王战败,而张翰却侥幸脱难。急流勇退未必,明哲保身有之。而今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刘克用却携妻子私逃,他引此典故,实有自嘲之意。

莫骥盛听罢,默默点头。抬眼见莫刘氏泪水泫然,正自感伤兄弟音讯断绝,便笑道:“哭的什么,咱们这两把老骨头还有几十年活头,怕你兄弟熬不过咱们,没有再见的一天?小辈刚学了点规矩,老的又忘了。还不给新媳妇儿,孩子见面礼去。”言下之意自是接纳刘克用这门姑表之亲。

莫刘氏身旁的少年给她抹了泪,道:“爷爷奶奶还有舅爷爷舅奶奶,都是天上的老寿星,待会儿我去捉几只鹊来,包管晚上叫奶奶见着舅爷爷。”莫刘氏道:“捉鹊管的什么用?”少年道:“教鹊儿搭一座桥,奶奶不就好串门了。”

他说的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只是用在奶奶身上,不太相宜。莫刘氏啐了一口,同众人笑了起来。从腕上取下一只翠玉镯子和一只珠串,交到叶瑶手中,道:“这次出门仓促,没带什么玩物给孩子,这两件寒酸东西,且先收着吧。”

叶瑶往手中瞧去,见那镯子滴翠,珠串生香,她虽出身书香门第,却也未见过如此珍贵的东西,心下踌躇:“这般大礼,可怎么收受得起?只是姑父姑母大人盛意拳拳,若是不收,却又不恭了。”只得称谢收下。

莫怀同又介绍妻子杨氏,独子文远,两个牵骡少年,青衣的叫吴笃信,灰衣的叫蒋承德,与刘克用夫妇认识。三个少年也叩头行礼,叶瑶忙扶起来,有心给他们回礼,只是这次逃难,随身带的只有大洋,便算全部送人,也未必拿得出手。只好笑道:“你们叔叔婶婶寒酸,拿不出什么礼物回赠,可别要见笑。”

莫文远道:“婶婶说笑呢,咱们都长大了,孝敬长辈爱护弟弟,自然应该的,哪敢讨要什么赐赏?”叶瑶见他知书达礼,谈吐得体,心下甚是喜欢。她路上碰到两个女伴,莫刘氏慈和,杨氏温顺,又是亲眷,很快打成一片。

莫骥盛命众人歇息后启程。刘克用见有两头高大骡子方便渡河,亦不着急,同男人在河边儿说话。言谈中知道莫家久居太原,阎锡山素知莫骥盛是个干才,屡次邀他出来做事都被婉言拒绝。便将众人软禁家中。这次守卫疏忽,莫家才得以脱困。

莫骥盛提到阎锡山,便道:“这老小子器量太小,铁路都比别省修得窄点儿。嘿嘿,还想裂土封王,发他娘的清秋大梦去吧!”

刘克用除幼时上过几天私塾,之后便寄身行伍之间,接触的多是些粗鲁汉子,向来言语不禁。听莫骥盛笑骂中豪气干云,心中油然多出一层子亲近来。却有一事不明,暗想姑父沿洛水南下,岂不方便,怎么反绕到东边,难道竟不知小鬼子已经打到荣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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