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53章 2021
沈娇宁挺担心女儿追问她父亲珍藏的布料是什么, 好在她被电视剧里的男演员迷住了,早忘到九霄云外,直到搬进新家也没再问。
搬家没多久就是过年, 乔迁加过年, 来他们家的客人很多。
其中有个中年女人,叫党红梅,她就是当年被沈娇宁救出来的孩子, 妇联接手之后没再送回去, 不再叫招娣, 改成了这个很有时代特色的名字。
当年的婴儿现在也已经年近半年,她很争气,考上了大学,又考上绵顺当地的检察院, 现在升到省里, 是个嫉恶如仇的检察官,常来看望沈娇宁。
顾望星见到她, 热络地喊阿姨,告诉她爸妈出门买菜去了, 见她放下东西就准备走, 顾望星道:“阿姨, 您等会儿吧, 我爸妈一会儿就回来, 跟我们一起吃饭。”
“不吃了, 他们身体健康我就放心了,走了啊。”
顾望星拉她:“他们身体都好着呢,但您来都来了,总得吃个饭再走啊, 咱们唠唠嗑,他们就回来了。”
党红梅被拉到沙发上,看着顾望星给她倒茶、拿水果,笑道:“你爸妈把你教得真好,别人家孩子都不爱跟长辈聊天,跨过年你都有三十了吧,不怕我问你有没有对象啊?”
“这有什么,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对象是没有,但我工作稳定啊,没对象怎么了。”她小时候跟着妈妈学了几年芭蕾,上小学后改练艺术体操,连续两年在奥运会拿奖,现在退役了,在大学教体育,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
党红梅也想到了,忍不住说:“你妈妈也为你骄傲。十年前你去比赛的时候,她就差没抱着电视机,我们跟她说话都听不到,你拿奖的时候她激动得抱着你爸哭,说你比她厉害,她拿那么多奖也没人播国歌、升国旗,她闺女做到了。”
“我妈真是,夸得我都不好意思。我哪比得上她呀,拿奥运冠军的人那么多,但有几个人能被写进历史课本。”
不仅仅是舞蹈史,而是真正被写进了历史教材,提起那十年的时候,文艺领域的成就不是一句样板戏就带过,而是说,文艺方面比其他领域更早地迎来春天,早在1973年就因为一部横空出世的舞剧《女儿》,创作环境得以改变,并且在随后的短短几年间就涌现出一大批优秀舞剧。
在那灰暗的十年,率先绽放光芒的,竟是舞蹈,哪怕专研历史的学者们也探究不出背后的规律。因为实在没有什么规律,所有历史学家一致认为,舞蹈在七十年代违背历史而发展,都应归功于一位杰出的舞蹈家,沈娇宁。
她大胆而富有远见,是繁花杯的最初提议者,这个比赛至今仍是国内最权威的艺术类赛事,还有后来的第一次芭蕾外交,拿回国内第一块金牌等,全部被一一载明史册。
她是七十年代熠熠生辉的明珠,是谈起这一段历史绕不过去的人物。
直到现在,历史老师们每次上到这一课,还依然会推荐学生们去看她的舞剧,其实学生们也早就看过,他们可能没看过《天鹅湖》,但不能没看过沈娇宁的舞剧。视频网站总播放量第一就是她,里面提到的男女平等、保护环境等问题,现在一样被人重视,或者说,比那时更加引起人们的关注。
顾望星敬佩自己的母亲,也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超越母亲的成就。但她又不需要跟母亲比,像母亲那样实在太累了,一辈子都没休息过,顾望星觉得自己每月领工资,大把空余时间用来吃喝玩乐也挺好。
她们正聊着,老两口正好回来,互相挽着手,进门换鞋才放开彼此。顾望星和党红梅对视一眼,显然都习惯了他们的黏糊劲儿。
“红梅来了。”沈娇宁解下围巾,笑道,“正好,买了不少菜,一起吃饭。”
顾之晏非常自觉地拎着菜进厨房,他结婚前是个蒸米糕都不会的人,结婚后手艺越来越好,顾望星是吃爸爸做的饭长大的。
今天党红梅过来,不仅是为了祝他们乔迁之喜,也确实有话想跟沈娇宁说。
等顾望星收到母亲的眼神回了房间,党红梅才开口:“姐,前些日子我去参加饭局,听说了一些事情,不确定真假,觉得还是得跟您说一声。”
“什么事儿,你说。”
“当时饭局上有个从部队退下来的,被人捧着喝高了,吹牛说以前在部队把你抓进审讯室过。”
“他多大年纪呀?”
“一个老头,没什么能耐了,也就在酒局上被人捧两句,就飘了。”
“那可能是真的,当时有些误会,很快就出来了。”
党红梅闻言道:“姐,那老头说,他其实看到了那天是谁投的举报信,是叫什么可心的,我也没听清,不知道是不是他编出来的人,你要是认识叫差不多名字的,以后往来注意些。”举报全是匿名,有的人当面亲亲热热,背后反手就是举报,党红梅怕她被人骗了,不管真假都要过来说一声才安心。
沈娇宁没想起来这么一号人物,但是很感动她的心意,温和道:“不认识,你别担心,都多少年了,现在谁还能害我?”
“也对,是我想多了。现在的日子好啊,比我们那会儿富裕了不知道多少,时代真是变了。”
她们又感慨了几句,顾之晏做好饭菜,一起吃了一顿。
吃完饭,沈娇宁送党红梅出去的时候,再三嘱咐:“以后来就来,可别再送东西了。”
党红梅和往常应了声,但她回回应,下一回总还是要送东西来。这是她的救命恩人,无以为报,只能过来探望探望,送点礼品。
……
沈娇宁傍晚聊天时没想起党红梅说的人是谁,晚上洗完澡躺到床上,忽然拍了下脑门:“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顾之晏正戴着老花镜在她旁边看书,闻言看向她。
沈娇宁把党红梅说的事跟他讲了一遍:“叫可心的,别是喻可心吧,就是王立国他媳妇。”怨不得她刚刚想不起来,早几年前喻可心就已经过世,没什么大病,就是不长寿,六十出头就没了。
喻可心当年离开文工团后,调去了一个十分劳累的岗位,她要是因此琢磨着想办法举报自己或者元静竹,也说得通。
元静竹考上大学前住在家属院,那会儿大家都以为程佑已经牺牲,她曾经告诉自己,喻可心没少落井下石,嘲笑她成了寡妇。
顾之晏合上书,摘下老花镜,揶揄道:“后不后悔那时候把水喝了,没给她泼回去?”他是说沈娇宁当年拉练,计划缜密地想报仇,最后自己把水喝了,决定不再计较。
“要不是今天红梅跟我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些事。当时说了不再纠缠这些,就是真的不在乎了,何况这么多年过去,我只觉得,人活得时间长了,回过头去看,还挺有意思。”她看了一眼靠在床头的老伴,“比如你老说,当年是我先亲的你,今天可让我想起来,分明是你先。”
“怎么可能?”
“有个词叫做间接接吻,你非拿我刚喝完的水壶喝水,是不是故意要占我便宜?”
老头子耳尖又红了,不自在到差点想矢口否认,但沈娇宁在被子里拉住了他的手,又把头靠在他肩上,他心里便又甜滋滋的,侧身揽过她,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好,是我先。”
他又问:“今天抱着你睡好不好?就今天。”他们结婚后,只要住在一起,他每晚都抱着她睡,后来年纪大了,有一回,沈娇宁发现他早上胳膊麻得动不了,到底是老年人,比不得年轻时候,她从此就不让顾之晏再抱着她睡。
“好吧,就今天。”
两人互相搂着躺下,彼此的气息经过几十年的共处已经同化,但在黑暗中,他们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依然觉得珍惜。
顾之晏拍了拍她的背,哄孩子似的哄她睡觉。他知道娇娇没有他抱着,晚上总是睡不好,今晚她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
沈娇宁准备了大半年的告别演出,终于在四月如期举行。
这一天来了许多亲朋好友,媒体记者更是一堆,演出过程中顾望星录了几段小视频,准备回去后发到网上,绝对有热度,想说让她爸也录几段,结果发现她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看,就差没把眼神黏她妈身上了,看到煽情处还眼圈泛红,热泪盈眶。
顾望星不喜欢哭,怕被她爸传染,转了个头,发现坐在她另一边的季玉兰老师也在抹泪。
她夹在中间,讪讪地收起手机。老一辈的人,看着母亲一路走过来的人,总是有很多她无法理解的情感,或许等她六十岁的时候,就能明白了吧。
传奇舞者在舞台上整整五十年,给人们带来无数精彩的舞蹈作品,带领芭蕾艺术、乃至整个舞蹈艺术向前发展了一大步,今天,这位舞者终于要跟舞台告别了。
舞者离开舞台,是在他们职业生涯开始之初就注定的事,或早或晚,总有一天要离开。沈娇宁能坚持到六十五岁,按理说退下来是理所应当,已经比其他舞者多跳了二三十年,该跳够了,可是今天,看到她演出的人,只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伤感,比看到早早离开舞台的舞者更不舍。
因为她已经用行动说了她有多么热爱这个舞台,若非真的跳不动了,她大概愿意一直跳到生命的尽头。
她今天跳了好多舞蹈片断,把她舞剧中最精彩的部分拿出来跳,一部接一部,她也顺着这些舞剧回顾了一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