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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59章 重逢八0酒吧(17)
“——虽然姑丈柴光耀不得已落草为寇,但是还是很有民族气节,他当时听从姑姑的话,对手下人说,——咱大男人就不要做什么缩头乌龟,咱们这些天抢了大户也过得不痛快,要是让咱们抢这周围的老百姓那连猪狗不如,不如跟日本鬼子干仗去,死活都比憋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强!然后留下家眷,领着手下人拉着马队到几百里外去打鬼子。这才是汉子啊!”老妈举起拇指比划着赞赏不已,我听着有点像以前八九十年代的黑白故事片情节。
“这帮人可真了不起啊!听说是打了日本人的埋伏,抢了日本兵掠夺来的钱粮,还引着鬼子到了昆仑山,几百人全都战死在那里。这姑丈临死时让人捎了封信给两个表哥说,‘大男人宁可血洒山河,也不愿忍辱偷生,你们要活得像个男人,誓死保卫中华,学文习字,强身健体,待将来血战到底!’,感人肺腑啊!在这里我也代表田家给你们磕头了!”老妈说完,又双膝跪到瓷砖上,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响头。之后,她跪着又继续说道:
“后来日本人报复,从贵州杀过来,实行烧光、杀光、抢光三光政策,丧心病狂啊!我大姨为了保护其他家里人,没来得及逃走,被活活糟蹋死了,这还不止,还被割了乳房,连尸体都被割得不成人样,那个凄惨啊!好多男人都活不下去了,也加入了当时留守在岑王山的大表哥柴大进组织的队伍里,拿起火枪打起了游击!”
母亲顿了顿,舌头有些干燥,大姐改革到客厅端了一杯白毫茶过来递给她喝,她却目不斜视断然不接,舔了舔舌头忙着说下去。
“正是由于日本这次扫荡,我那18岁的大表哥柴大进,带着上山的田农两家乡亲,到柳州一带抗战,救了红七军官为国政委率领的不少部下,同时也救了白崇禧将军的很多,——那个时候,他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当时真的非常不得了!你们这帮孩子都不知道啊,要知道当时谁敢收留就是找死啊!谁不怕死啊!可是他就不怕,他就骨头硬,专门搞破坏!烧了日本的军粮,撬了鬼子的铁路!日本小鬼子对他恨之入骨,为此还派了什么特遣队一大帮人马来抓他,都是挂着冲锋枪和手榴弹,带着高射炮!谁知大表哥引着这帮鬼子进了咱青龙山脉,围绕着岑王山、人参峰林子绕圈子,鬼子始终都没找到他,而且全被大表哥安放的大铁猫和野猪坑给收拾了,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大姐改革端着茶水见母亲只顾说,一心不喝,十分着急,眼色示意我去劝劝。我见老妈这样子,也十分不忍。遂从大姐改革手中拿过茶杯走到她跟前,伸出左手从她手中把线香抽了出来,右手递茶给她。她望了我姐弟俩一眼,方才悻悻接过喝了!喝完,把杯子递给我,又看了我姐弟俩一眼,满腹不快地说下去:
“后来红七军派一位说四川话的矮个首长来到了岑王山,找到这大表哥柴大进,请他加入了红军,还当上了干部,收编了山上的人马。你们知道这矮个首长是谁吗?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是!我这大表哥柴大进走了,也带走了我大哥二哥。大表哥把刚十岁的二表哥柴小进寄居在我家,让你们嘎公(外公)保护,说他年纪太小了,上不了战场。没曾想到,我大哥二哥都死在了抗战前线,到现在连尸首都没找到。解放后,我50年出生,大表哥柴大进53年接走了二十岁的二表哥柴小进,到城里当官去了。当时的情景,我现在还有一点模糊记忆。这一分别,就是二十年。你们嘎公临走的时候,将以前的事都告诉我,让我以后记得还有这两个亲人,有事的时候记得找他们!可我去哪找啊,那么久音讯全无!”母亲说完,一滴滚烫的眼泪从眼角落了下来。我和大姐改革顿时感到十分难受。
“大表哥走后,清平乡进行土改,我们家被划成了贫下中农,获得了十亩地和后山的一片林子。因为有地有山,59年国家定将我们划定为农村户口。很多都说我们家贡献那么大,可以找当官的大表哥柴光耀转个城市户口呀,或者申请一些补助什么的。但你们嘎公不让我们去找大表哥帮忙。他说,‘不要给国家添麻烦!’”老妈说到动情处,不知是因为这事让她难过还是因为想起嘎公音容样貌让她难过,伸手抹了一把眼角,大姐改革连忙递给她餐巾纸。她擦完,左右转身把纸扔到墙落。
“这之后,便是农业学大寨,抢工分,——再后来发生了,我们去烟花堡吃观音土连屎都拉不出来。一连串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你们得嘎婆(外婆)也在饥荒中死掉了,埋葬的时候连方子(棺材)板子都没有。过了之后,乡里来了一帮各地的知青,说是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北京的、省城的、上海、地区红城来的一百多人,那时我一个人在家,来来回回接待了十几个知青。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结拜了大姐,她现在到美国,都好久没见了!这中间,1970年,二表哥柴小进又躲到乡下来,才知道大表哥柴光耀因为之前的姑丈做过土匪而被造反派活活打死了,我们表兄妹才终于见了面。那时他给了我一叠粮票,我才得吃了不少肉。”
听着老妈诉说着她的经历,我仿佛回到了课堂上听历史老师讲课。虽然干巴但是却又这样活生生的发生过,实在难以置信。
“78年,二表哥柴小进又回到城里去,他按政策平了反,升了官。我那时跟你爸结婚了,所以他也放心。过了几年分产到户后,家里的田地收成不错,也慢慢吃上了饱饭。后来政策慢慢变了,也不吃粮票了,允许卖东西了,听说92年二表哥柴小进辞官下了海,做起了批发生意。后来生意做得很大,日子越过约好,他买了一辆桑塔纳轿车,当时还开着车子回来看我们。我记得那是九五年,是我第一次见小轿车。其实那次二表哥是特意回来接我和你们爸的,但是我和你们的爸不愿去城里,不习惯,要是当时去呀,就不是现在这样子了。后来二表哥给了我们一笔钱,除了你们几个孩子的学费,余下的让我和你爸做生意,但什么也没做成,还差点陪了本。这是后话了!”
母亲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了。
“说起来,我对不起工富,也对不起你爸!唉!初中毕业后考不上高中和中专的工富,我们原本为他打算——要是他好好种地,如果勤快点,媳妇总是娶得上的。但九几年到处都在搞建设,街边的稻田也被征用了,要建法院和集贸市场,——工富回来别谈种什么地,连住的都快没了,更别谈以后孩子们吃什么了。唉!他一心想争口气,要走出大山,去城里谋生见世面,所以去承包采花岗岩项目,说能挣钱,谁知道把命也弄丢了。连着他爹也过去了。而且法院还说他是开车撞死了人,是肇事者。到头来谁也不能证明他的清白。本来想,他们的命就是这样了,不管接受得了还是接受不了,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也改变不了结果,也就罢了——唉——”。
眼泪从母亲的眼角扑簌簌落了下来,我实在不忍心听下去了,便要冲进堂屋去。只见母亲又点了线香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各位列祖列宗在上——昨天晚上,我看到大儿子工富头发散乱的风里来雨里去,他在石头村跟我说话,说让我赶紧去望他。我是听得真切,当初他出事之后,我请了魔公来唱安魂经,也给他打扫过屋子,看来好人终究有好报,他现在已经投胎转世,所以我希望要把孩子认回来!——不管怎样,他都是农家的根。只有他回来,我才对得起农家的列祖列宗。想想咱们农家和田家,这祖祖辈辈,四处迁徙,只要还有人,香火就会继续传下去啊。”
母亲又趴下在瓷砖上磕了一个响头;我和大姐改革两人不免心中凄然。现在回想起来,当晚我和大姐见母亲从未有过的严肃,她历数几千年的家族迁徙,很多我们闻所未闻。我们虽然只字不落的听了进去,但很多过去的事明显与现在生活脱节——越发觉得母亲精神出了问题,心下更是担忧。尤其听到关于大哥转世投胎的事,——不管转世是否存在,大哥的蹊跷死亡再度让我沉默的内心深感不安。
我在大姐耳边说,先答应母亲我们会去看看现在的大哥情况,千万不要让她做出傻事,然后再行商议下一步。大姐于是进了堂屋,一度安慰母亲,“过去的事今晚不先说了,好好休息一晚先,明天再讲”,让她从发硬的瓷砖上起身。
母亲先是不依,大姐又暖言相劝,母亲终于在我们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待母亲心里平顺之后,我扶着她的手沿着扶梯到二楼,于是改革姐陪着她进卧室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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