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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27章 冬至
这样好看的女子,怎么偏偏陷在这样痛苦的关系里。
“圣人至。”前头内侍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虞秐升对着秦稚一揖,小步回了褚珩身侧。
“今日是宫宴,莫要这般拘束了。”这个快至五旬的男子身形还算伟岸,被柘黄的袍子包裹着,由高仲扶着缓缓坐下,身子往后仰了些,才抬眼瞧他的这些儿郎们。
“方才瞧见太子妃与淮王妃说得热闹,可是说了些什么?”德明帝的视线忽而停到虞秐升身上,连带着整个兴庆宫的视线皆落至她。
唯独站在她身前的褚珩没有回头,他依旧跪得笔直,仿佛任何言语都不能使他的情绪有多波动,与象箸玉杯的兴庆宫格格不入。
“回圣人,妾与淮王妃昔日是闺中交,之前二娘受了伤,一直不曾探望,如今终见上了面这才迫切想多问近况。”秦稚先说道。
她今日的衣衫素雅,唯独头上那金簪没有多的玉石装饰,即使在蓬松乌云里,也能见奕奕光色,再不起眼的簪在这样美人身上也绝不会失了颜色。
虞秐升也起身一揖:“回圣人,正如太子妃所言,我们今日难得相见,这才迫不及待说了些拿不上台面的闺房话。”
“圣人的儿郎们这般和睦,圣人还忧心什么呢?”一旁的高仲笑道,递来一盏酒,“前些日子圣人不是一直记挂着这富水春,这可是应川新进的,昨日才谴了人送进邺京,圣人且吃一盏去去寒。”
德明帝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高仲,却是没接那盏酒,而是侧过身,语气比之方才略冷了一些。
“昨日有人与我言,说是朕的儿郎们,有参商之虞,朕原是不信,却不想方才刚收到安西来的军报。”德明帝往后靠了靠,高仲识相得将那酒交由身后的小内侍收了回去,叉手听指令。
“安西经略使尉迟塬不顾左威卫大将军杜方军令,贸然在桑川河河谷一带领第三十三折冲府与第二十一折冲府两千轻骑直入,中敌诱军之策。全军,覆没。”德明帝的声音近乎冷酷,手里的那封劄子直接朝堂下扔来,起了不小的闷响,“两千轻骑,这是我大陈最精锐的轻骑!”
尉迟塬素与褚珩交好,昔日褚珩安西五年,皆与尉迟塬共进退,这才打下了这安西四镇归大陈所有,若说真正的安西经略使其实应当是褚珩。
德明帝的这声问,几乎是在狠狠打褚珩的脸。
尉迟塬最知晓安西局势,与吐蕃大小战争少说也经历了千百场,怎么会不听军令贸然进军?
或者说,尉迟塬是不满杜方为太子一派,而有意起了争执这才行此事?虞秐升脑子混乱一团,只来得及抬眼看褚珩。
褚珩似乎也没反应过来这个消息,他的身形还是那般板正着立在那处,肩膀处像是有微微的颤抖,这种颤抖几不可见,被强行压抑在这深色的薄薄圆领袍里。
即使人人知晓安西经略使是褚珩的人,但连虞秐升都知晓,褚珩此刻却不能出去跪下认罪,弃卒保车,这是这朝堂上并无成文的默认。
“圣人,尉迟塬行此定是事出有因,还请圣人彻查。”虞秐升还未反应过来,褚珩已然离开了位置,在堂下,在诸多人前跪下。
还是挺立的背脊,只是伏地与那牡丹砖纹落在一起,薄刃被扔进了红黄相晃的稠红颜色里。还是,格格不入。
“圣人,儿臣觉得,尉迟塬素来在安西驻守多年,绝不会贸然行此大错,定是事出有因。”太子起身,也于堂下跪下。
紧接着,这满宫的皇亲贵戚皆跪了一地,层层纱幔隔开了人与人,也隔断了远处的丝竹管弦。整个空气浓稠静谧得像是静止不动的酸酪。
虞秐升也跟着一同跪下,她匍匐在地,思绪还在整理这些短暂得到的消息。
“尉迟塬与杜方于军营中大吵,后不顾左威卫大将军劝阻,贸然出兵,军报如此,还有什么好言?”德明帝语气低了些,捂着额头道,“我且不追究他责任,既已死了,这些年功勋皆去了,功过相抵,算是了了。”
“圣人!”褚珩抬头,他声音忽而提高,因平日都是冰玉扣撞,此刻却若冰斧凿寒,“那近两千将士呢,他们行军令,并无错,圣人不记功,不行赏么!”
连带着虞秐升猛然一惊,不可控制地看向褚珩。
德明帝盛怒至此,并未追究,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为何褚珩要抓着那两千军士不放?
“十三郎!”这次连带着太子都回头斥了一声,“两千轻骑贸然出兵,圣人不论罪便已然很好了。”
褚珩却似未听见一般,双膝往前摩挲了些许,继续道:“旧历三年,安西第三十三折冲府一千两百名军士,为守碎叶一带远烽堡,断粮援绝七日,至后第三团战斗至三人才守住这一地,不曾让给吐蕃人;旧历四年,第三十三折冲府第十三团为诱突厥军入八贡山,后援军未至在雪山中藏了八日,饮雪吃草,饿死有尽百余人之多;旧历六年,三十三折冲府为抵御突厥来犯,为助成阖围之势,在酷寒之地撑了十日,于朔疆损尽二百人……”
“这些年,他们为安西四镇舍生忘死,不知赢了多少仗,他们是这大陈的荣耀,如今身死异乡,却只有一句功过相抵,圣人这般,是要大陈百万军户心寒么!”
“十三郎!”太子的声量都高了,压了褚珩的声音,“莫要再胡说了!”
虞秐升身子缩在一处,她不敢抬头看向德明帝,即使她不去看,她也知晓德明帝此刻定然盛怒之极。此言一出,皆为悖逆之言,她甚至不敢想象,这是从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的声音。
像是一刀刀冰斧往这繁华的兴庆宫砸得粉碎,虞秐升觉得自己作壁上观的心思都在这少年长长的言语中被击打得溃不成防。
“十三郎,好,好一个十三郎。”德明帝于位上冷冷笑了一声,“朕倒是不知道,在你嘴里,朕是如此十恶不赦之人。”
“褚珩,不敢。”褚珩叩首,重重一击。
“阿耶,十三郎定是一时鲁莽才说了这般言语,圣人莫要生气伤了身。”太子朝前跪了几步,叉手急急道,“十三郎在军中数年,与大陈的士兵们同进共退,自然心系万千军户,十三郎的性子您是最知晓的,定是一时心急,才口无遮拦,还请圣人恕罪。”
虞秐升知晓褚瑀此言是真心,但这话在褚珩听来,却愈伤人。
她此刻不敢猜测褚珩心里在想什么,她有些恍惚,好像一瞬自动代入了堂下跪着的那个少年身上。
“今日是冬至家宴,这个日子,民间百姓家皆聚于一起,圣人莫要被这种事情扰了兴致。”高仲在旁低声道,“圣人都有多少年未曾与太子一同过冬至了。”
德明帝的表情微微有些松弛,他支着那靠枕,抬手揉了揉额头。
“今日军报至此,朕也无心吃酒,就上些素食罢。”他没有递任何眼神给褚珩。
“算起来,十三殿下定有许久不曾去看望柳妃娘娘,娘娘很想殿下。”高仲对着堂下道,回头给身后的小内侍递了个眼神。
“还不快带殿下去见娘娘。”
褚珩被拉起来了,再然后几乎是被几个内侍拽着离开了兴庆宫。
虞秐升抬头瞥了眼前头回头看她的秦稚,见她神情关切,她只能微微额首,然后转身疾步也朝着褚珩被拽走的方向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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