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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34章 第33章 上任9
封林死了,在奎州市人民医院。
但是封林的丧事却让时宏图动了一番脑筋。封林是市国土资源局副局长,共产党员,国家公务员,照礼应由国土资源局主办。国土资源局是官方行为,官方行为就有官方的规矩:一不设灵坐夜,二不择葬看期,三不挑选墓地,四不给予额外补偿,五不设立礼房收取礼品礼金。不过国土资源局局长说,如果自家办理,国家规定干部职工4000元的丧葬费肯定不够,火化要2000元,墓地要38000元,国土资源局愿意补齐到40000元。时宏图知道,这是人家在推卸责任,丢甩包袱,减少麻烦,这大过年的也怪不得人家,哪叫你家死人不看个时间呢!其实时宏图的本意是想官办,主要不是考虑麻烦不麻烦的问题,而是考虑政治影响问题,考虑那些拉拉扯扯的人情关系问题。私办的话,西南县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要来,全市各县区、市直各部门的头头们也要来,又要缴钱费力,又要百里吊唁,容易激起民愤,因为他离开西南时已收了“别离费”百多万元!时宏图知道,“欲壑难填”是要吃大亏的,“见好就收”才是智者。
时宏图正在权衡利弊的时候,封林的母亲哭哭涕涕地跑来了,要求私葬,闹闹热热地私葬。封林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还要求纸扎洋房,纸扎轿车,纸扎火车飞机轮船,纸扎童男童女,要让女儿在阴间也大富大贵,金玉满堂,风风光光,轰轰烈烈。
时宏图不敢怠慢,因为他愧对封林。封林在生时没有得到幸福,死了一定让她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幸福,一个女人应该得到的东西她都要在死后得到。在市国土资源局挂名成立的官方“封林同志治丧领导小组”之外,时宏图又成立了私下的“封林夫人治丧委员会”。按照国家治丧规定,封林这样级别的干部是不能享受“委员会”待遇的,只能成立“小组”。要享受“委员会”的待遇,至少要副部级以上的干部,封林只是个副处级,还差得远呢!但是,封林的丧事比较特殊,摊子大,人员多,要在“领导小组”下面再设守灵组、接待组、后勤组、经济组、安葬组、安全组等等组织显然不符合中国组织的逻辑程序,因此只能上升为“治丧委员会”了,让封林享受一下副部级的待遇也是可以的,人都死了,就是享受国家级待遇又怎么样?有的老百姓死了,还悄悄地盖党旗、盖国旗呢!在中国现行的行政组织中,一般说来“小组”是最小的最底层的社会细胞,两三人就可以成立一个“小组”,比如党小组、学习小组、劳动小组、村民小组等等,没有多大的实际权力。当然,在中国历史上,“小组”也有过权力炙手、生杀予夺的辉煌历史,比如红军长征时的“军事三人小组”、文化大革命时的“五人领导小组”等等,那只是“小组”的特殊事例了,就像女人每月的“例假”一样。委员会就不一样了,有时级别高过市级,权力大过省级,比如军事委员会、计划委员会等等。在封林的治丧委员会中,西南县委书记吴新进任主任,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老庹和牛横任副主任。吴新进既负责全面工作又负责西南县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的打招呼工作;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老庹负责市直和其它县区客人的联络工作;牛横负责社会上的客人以及灵堂布置、纸扎篾糊等工作;马天梅任经济组组长,负责人情收取、丧务开支工作;朱春兰任接待组组长,负责来宾的吊唁事务工作;熊鸥任知客组组长,负责来宾的食宿事务工作;廖水竹、廖男竹任后勤组正副组长,负责家务和照看好时代工作;刘雪梅任音响组组长,负责播送悼词工作;西南县公安局长任安全组组长,负责燃放鞭炮、火灾预防工作;西南县国土资源局长任安葬组组长,负责墓地选择、石碑制作工作;西南县的公安局长任安全组组长,负责安全保卫工作;西南县交通局长任交通组组长,负责出殡车辆的编号、行驶的交通秩序工作……
“年关死人无期择”,但又不能不有所选择,如果犯了三煞五煞,那就会灾祸连连,家破人亡。奎州人就最爱讲究这个,虽然不像《小二黑结婚》那样连“不宜栽种”也要掐指推算,但结婚丧葬、造屋开业、赴官远行是要讲究的。算命的叫八字先生,主要是根据人出生的农历年份、月份、日期、时辰八个字来进行命运的推算,推论未来人生轨迹的走势图;看地的叫地理先生,主要是根据山形、流水、风向、朝向察看阴阳地理,阴地为葬人之地,阳地为造屋之地;择期的叫择期先生,主要是根据主人的生辰八字、时令节期推算出行、赴任、开业、结婚、造屋的时间时刻;还有一种叫面相先生,主要是根据人的眼、鼻、唇、耳、额、脸上的岁月刻记来进行命运推算,但是这种先生的市场并不大。这四者有相同之处,但是也各有区分。比如八字先生多为盲人,大多数在街头巷尾营生,因为他们爱说实话、说真话,犯了“天机不可泄露”的戒律,所以要惩罚他们“双目不见,以棍行路”。再比如地理先生,都有罗盘铁锤,架在山头地头、滩头田头,定乾位兑方,辨坤位艮方,他们都四肢健全,目光如豆,因为他们的师傅曾教导他们“九分准,一分差,留下一分眼不瞎”。也就是说要混一碗饭吃,还是要有八九分准确率;要保住自己的双眼,还要留一分误差,天机不可全泄。所以,有的人家在地理先生划刻的中轴线上,再把棺材或右或左或高或低,略动一分,这样阴地就选准了,后辈人不出状元也要出举人,用奎州人今天的话说是“左依岭来右托山,后靠龙椅前守滩,日晒太阳夜望月,不出宰相也将官。”牛横在西南县找的一个地理先生来,价钱是三百三十三块三角三分。
时宏图说,给他四百块嘛。
牛横急着说,老大,这是规矩,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行。
地理先生戴着老花眼镜,在时宏图的客厅里要了封林的生辰八字和死的时辰,也要了时代的生辰八字。翻了半天书,又在白纸上推算了一歇,抬起头欲言又止。牛横衔着烟大声地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能算九分,要十分准。
地理先生又望一望时宏图,欲说不说。
时宏图说,其他人先出去一下嘛。
地理先生摘下眼镜半天才对牛横和时宏图说,孩子不是这位夫人生的。
牛横跳起来骂道,放屁,这孩子明明是我看着生的呀,医院的刨腹产。
时宏图挥手让牛横坐下说,你就按你的思路算下去,只要对生者有利就行。
地理先生闭着眼睛,嘴巴念念有词,右手掐指算拇,左手曲指配合,“建满平收黑,除危定执黄,成开皆可用,闭破不相当”,“甲子乙丑海中金,丙寅丁卯炉中火,戊辰己巳大林木,庚午辛未路旁土,壬申癸酉剑锋金”,二十六庚寅木星,二十七辛卯木星,二十八壬辰水星,二十九癸巳水星重丧,三十甲午金星,“七不葬父,八不葬母”……地理先生反复掐算了几次,然后说,只有腊月二十七了呀。
牛横望一望时宏图,因为这需要他最后拍板。时宏图习惯性地挥一挥手说,就按老先生说的时间,通知各组立即去准备。
正说着,时宏图的岳母又来了。时宏图的岳母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没读过书,也没有工作,一辈子就是个家属,服侍封林父女俩。现在独生女儿封林去了,哪能不伤心欲绝呢!一再要求时宏图把丧事办得闹闹热热、风风光光的,要在奎州城里不丢脸面。时宏图说,您老放心,只要不超出原则,什么事我都会做到的。
封林的母亲又伤心欲绝地说,这趟事过后,我们就成了无人照料的孤老了呀!天呀地呀,孤零零的呀,好造孽呀。
古人说,“男人三件宝,丑妻薄田破棉袄”,“男人三不幸,少丧父中丧妻老丧子”。但是,有一些今人又翻印出几个版本来,“男人三件宝,伟哥情人避孕套;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那都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至少时宏图没这样想过。你看看报纸上的新闻,有的人中年在外面有了情人而老婆命长不死又不离婚,就要想方设法把她弄死整死,或者放毒,或者虐待,或者恐吓,或者栽赃,或者车祸,或者请杀手。反正一条,弄不离就弄死,弄死了好和情人手拉手儿地入洞房。当然,在所有的不幸中,莫过于老来丧子。六七十岁的人了,天也干了,地也不润了,怎样采取补救措施呢!怎样去进行“春播、夏耘、秋收、冬藏”呢。即使现在有试管婴儿,或者借腹怀子,六七十岁的老人还睡尿铺,谁还愿意嘛。因此,时宏图也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更深深地懂得封林母亲的巨大悲痛,于是递过几张纸巾给岳母大人擦眼泪,并苦口婆心地劝慰她,您老放心,我永远都是您老的儿子,代代也永远都是您老的孙子,还是长期住在您老人家。
牛横一帮人也在旁边帮忙说,图哥说得对,图哥也会这样做的,您老先回去吧!这时市委宣传部的司机站了起来,搀扶着老人家出去了。
接着,大家都分头忙自己的事去了,只丢下时宏图个人在家闭目休息一会。时宏图哪里睡得着,脑壳里全是装的封林的美丽和善良,让时宏图感动的还是和廖水竹发生的一件事。
那也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时宏图到市里参加发展多种经济会。回来之前,时宏图把开会的事告诉了封林,而到家时封林去上班了,只有廖水竹从从卫生间洗澡出来,湿湿的头发,红红的围巾,光光的大腿,翘翘的屁股,无遮无拦的一张滚熟的胸脯。“三十如虎,四十如狼”的时宏图哪里还把持得住,几步跨过去,拦腰抱起羊羔一样柔顺的廖水竹就进了卧室,扔在床上先打了个“冷疙瘩”,然后才从头到脚地慢慢“修理”。时宏图就像一名勤劳的花工,这儿草儿太密了要扯扯,这儿枝儿太长了要剪剪,这儿苞儿太高了要铲铲,这儿沟儿太深了要填填……整整一下午,两个人就像在澡堂里洗蒸浴,身汗如雨,骨酥似泥,直到廖水竹躺在时宏图的臂弯里柔蜜地叫喊“哥,我饿了”,时宏图才看墙上的挂钟,狗日的,八大八点了。
时宏图赶快穿衣起床,发现卧室门前好大一滩水,再看桌上有一张纸条“宏图,菜都洗好了,在厨房,你们自己煮来吃吧,我去妈妈那儿了。不要来接我,我要陪妈妈一晚上!”时宏图跑到厨房一看,菠菜、芹菜、白菜、香菇、蒜苗、辣椒、生姜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整齐地放在菜篮里。
时宏图坐在客厅里,望着那亮晃晃的一滩水默默无语,要多长时间,才能流下那么多眼泪呀!面对自己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在偷情,在做爱,在淫乱,在恬不知耻地呼唤肉搏,要怎样的胸怀才能忍受呀!要怎样的意志才能克制呀!封林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封林是一个卓越的女人,封林是一个高尚的女人,封林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纯粹的女人。
时宏图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廖水竹趿着拖鞋出来了,一把抱住时宏图的脖颈撒着娇说,哥,还没有去弄呀。
时宏图吼着说,只晓得吃,是猪呀。
廖水竹被莫名其妙地骂一顿,转身进了卧室,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时宏图一边想着封林,一边吟颂着苏轼悲凉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
明月夜,短松岗……
在时宏图伤心地回忆往事的时候,吴新进正在西南县委办公室大动脑筋,时宏图是他的恩人,他必须鼎力相帮,倾力相助。怎样才能让封林的丧事办得既风光排场,又把风险降到最低点;既让全县的干部职工自觉去悼念,又不出现埋怨抵触情绪呢?想了好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于是,吴新进立即召开书记办公会议,统一思想,形成共识,向全县各单位、各部门、各人民团体印发《中共西南县委、县人民政府关于时宏图同志家属丧事从简的通知》。通知主要包含五个内容:一是时宏图书记对西南县的巨大贡献,以及他和封林同志的深厚感情;二是封林安葬的具体时间,特别是悼念活动的时间;三是各单位、各部门、各人民团体可以送花圈,但反对铺张浪费;四是要化悲痛为力量,个人尽量不要前往进行吊唁;五是立即召开群众会,必须在腊月二十五日晚上十二点以前传达到每一个部门、每一个单位、每一名干部职工。
各单位、各部门、各人民团体的头头们拿着县委、县政府的红头文件,久久发呆,这叫我们哪样办呢?是叫我们发动群众去开追悼会送钱送礼,还是叫我们不允许群众去呢?
西南县城在年节的冬天里灯火通明。
西南县的乡镇政府也在年节的冬天里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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