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61章 第60幕
栾夏怔怔地打开了信封,取出了信纸。
上面的字迹清新隽秀:
【致栾夏: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把对你想说的话都留在这封信里。胆怯如我,没有勇气站在你面前,把这些话亲口告诉你,因为直到这一秒,我仍不知道你会如何定义我。是一脚踏两条船的渣男,是不负责任的海王,还是你生命里无所谓的过客?
无论你如何定义我,其实都情有可原。在那场暴雨里与你相遇后,我顶着栾梦男朋友的名头,却不择手段地接近你,就算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会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你不知道,对你而言,那个雨天是我们的初遇,但对我而言,却是我等候已久的重逢。
两年多以前的那个冬天,是我生命里最难熬最痛苦的一段时光。我在拍摄《予明》时遇到了我解决不了的困难,我被困在死局里,迟迟找不到出路。我已近乎死心,认为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拍出一部像样的作品。
在这样漫无边际的绝望里,我出门散心,驾着车在城市与城市间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因为车子快没油了,我只得在津溪市停下来,准备找个加油站加油。
在前往加油站加油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学生。他拜托我捎他一程,但他身上没有钱了,只有一张戏票,问我能不能用这张戏票抵车费。
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所以我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我把他送到了他要去的目的地,没有想要收他的戏票,但他还是硬把那张戏票塞给了我,说我可以拿着这张戏票去津溪话剧中心看戏。
我本来并不想去的,在那之前我根本没看过话剧,我对此也不感兴趣。
加完油之后,我又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最后还是拿着这张戏票,来到了津溪的剧院。
我那里时,工作人员才告诉我,我要看的这部戏已经取消了,可以帮我退钱。
我感觉我实在倒霉透顶,我计划要做的事仿佛从来不能顺利执行,老天仿佛一直要跟我对着干。
于是,我问他们,能不能不退钱,给我换另一部戏。但他们抱歉地告诉我,本来预定当天上演的只有《绝对零度》,没有其他的戏可以替换。
我失望至极,本打算离开,但演出厅里忽然传出了音乐声。
我好奇地跟着音乐,走进了演出厅。
让我更为惊讶的是,演出厅是亮堂堂的,而有一个穿着黑裙的女孩竟然在舞台上面跳舞——不错,你可能已经明白了,那个女孩就是你。】
栾夏读到这里,猛地愣住。
潮水般的回忆被信里的文字唤醒,呼啸而来,让她慢慢回忆起盛予明所描述的那一天。
那也刚好是她参加完丁月竹葬礼,情绪最为低落的一天。但即使情绪低落,她还有事要去解决。原本,她们在津溪的剧院租了场地,要在这里上演《绝对零度》,可因为丁月竹的事,演出不得不被迫取消了。
演出虽然取消了,但场地一时找不到接手的人,租金不仅要照付不误,他们还要弥补剧院因为这部戏无法上演产生的部分亏损,因为剧院已经事先和他们约定过要分成。
剧院的负责人可怜她们的处境,坚决退回了她们赔付的部分。
栾夏觉得不能这样,还是带着一沓现金去津溪找负责人,顺便想和他当面致歉。
到了剧院,负责人却不在,栾夏把钱交给财务托她转交后,本想离开,却又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演出厅。
演出厅空荡荡的,她也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心情,开亮了灯光,放起了音乐,脱掉了外套,走上了舞台,跳起了《绝对零度》的开场舞。
可她跳了一小半,她就再也跳不下去了。她想起了早上在葬礼上见到丁月竹的最后一面,蹲下身忍不住恸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忽听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你是……今天的演员么?”
她陡然一震,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后望去。
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色鸭舌帽的少年正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他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他应该年纪不大。
栾夏直觉他不像是本地人,更像是离家出走的孩子。
“今天演出取消了,”她止住抽泣,尽量平和地对他说,“如果你是来看《绝对零度》的,你可以凭纸质票去剧院退钱。”
未料,这个少年异常执着:“你是演员么?是的话,随便给我演点什么吧,什么都可以,不一定非要演《绝对零度》。”
以她当时糟糕的心情,对他的这种胡搅蛮缠失去耐心:“我说!今天没有演出!你可以去退钱!”
她以为少年肯定被她劝退了,一个人又转回头哭了一阵,忽而感到演出厅似乎不止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撇过头望回去,却发现那个少年仍然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默默看着她。
他的眼神彷徨而无助,像是一只在树丛里迷路的小鹿。
兴许是被他迷茫的目光所打动,她动了恻隐之心,站起来对他讲:“你等我一下。”
【你对我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就消失在我面前。
你消失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太烦了,你就找个借口开溜了。
可我没想到,你十分钟之后就回来了。你带着笑容重新登上了舞台,我完全无法想象你就是那个刚才在我面前哭得那么凶的人。
但那个时候,你把我当成小朋友(虽然现在你还是一样)你问剧院借来道具,给我演了小朋友才会看的偶戏,给我表演了一个关于蝉的故事。
你在故事里说,有一只蝉从小到大都在地下生活,他很渴望离开地下,出去看看太阳、大树和夏天的花朵。但是蝉的爸爸妈妈都不准他去,因为离开地下,蝉就会很快死去。他们宁愿他在地下窝囊地活一辈子,也不愿他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牺牲生命。
可是蝉对外面的世界太执着也太向往了,不管他的爸爸妈妈如何阻挠他,他最终还是选择偷偷从地底跑出去了。他跑出地底的时候正是晚上,他没有看见他那些动物朋友所说的太阳、大树和花朵。他非常沮丧,甚至怀疑是不是本来就应该听爸爸妈妈的话,不应该从地下跑出来。
在他想放弃时,他又觉得很不甘。为了看见太阳,他觉得他可以再坚持一下。于是,他忍受着寒夜的冰冷与呼啸的大风,足足熬了一整夜。在他以为太阳真的只是传说时,天终于亮了,朝阳在天边冉冉升起,而温暖的阳光照耀着他,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栾夏想起来了,这场偶戏是她以前上大学时交的一个作业。教授要求他们用偶戏的方式演绎一个小孩子们都能看懂的故事,她最后交出了这个关于蝉的小故事。
她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少年和她同病相怜,估计也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所以才给他演了这个。
其实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这个故事确实略显幼稚,但她希望他从故事里感到一些温暖。
温暖对绝望的人来说,是最可贵也最难得的东西。
故事只演了十几分钟,但她还是遵循流程,在结束时郑重地给他九十度鞠躬。
他愣了一下,轻轻给她鼓掌。
她那时已经决意不再演戏了。她想,这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后能收到的掌声了。
她又向他鞠了一躬,退场从后台离开了剧院。
恍惚地走了一阵子,她感觉好像有人在跟着她。机警地回头一看,居然还是那个少年。
他看她发现了,也停了下来,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