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章 第02章
刘琴喊她:“快下来,这跟浴池没什么区别,就是没有房盖”。
战丽望去,刘琴露出上半身,胸前那两团鼓鼓的东西随波逐流,时隐时现,在水中映出飘动的花纹。
刘琴说:“没人看得见,除了天上的飞行员。如果真让飞行员看见,我心甘情愿。”战丽说:“飞行员看不见,王母娘娘可能看得见。”
刘琴说:“那好哇!王母娘娘要能看得见,咱们就成七仙女了。你还不快下来,我成了七仙女可把你落下了。”
战丽有些犹豫不决,反复捧起水试了试,但仍不敢解开衣扣。
刘琴说:“你没在松花江游过泳?”
战丽说:“游过,我能横渡松花江。”
刘琴说:“那你还怕啥?”
她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就是觉得不踏实,感觉周围的树林里,草丛中都是陌生的眼睛。她把头发打开,轻轻放在河里,伴着垂在水中的柳丝摇摇曳曳。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刚刚散落在河水中,山风便姗姗习来,水中的她稍做停留就溶化成了水分子,游游荡荡地不见了。
战丽心想:“还说炊事员不好干,这不挺有意思的,比跟着大帮铲地轻松多了”。
战丽是初来咋到,还不知道炊事工作在全点的重要,还不知道食堂工作的难处。青年点儿的炊事员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也不是谁想干就能干上的,也不是想干好就能干好的,还有干到半路上撩下挑子逃跑的。全青年点一百四五十人,大的二十一、二岁,小的初中毕业十六、七岁,尿炕的有好几个。前一年,后一年,前后来了两批。以后还要来,男男女女,将会越来越多。人多嘴杂,人多事儿多,想把食堂办得好很不容易。有的嫌大饼子碱小吃了烧心,有的说菜汤熬的没味道,有的说某某炊事员不爱洗脖子,手指甲太长,头上爬过虱子。口味酸甜苦辣,意见五花八门,弄不好直接关系到能否带好这些知青,关系到抓革命促生产。食堂虽小,乱事太多,弄得支部书记李大爷没法子,就得一茬一茬地换炊事员,直到大家没意见为止。开始是李支书任命,任上谁是谁,但大家有意见。后来选拔炊事员采取的是民主集中制:大伙投票选,最后由村党支书李大爷定坨。有的炊事员被选上了,干几天就不干了,原因是太累,杂事太多,不如跟大帮肃静省心。春天刚开化时,炊事员总是把菜炒得太咸。大伙提意见,她不但不接受,反而认为是找她的别扭。干活时大伙一嘀咕,能吃半斤的吃八两,能吃八两的吃一斤,饭还没开完,大饼子没有了,后来的二三十人没吃上午饭。没吃上饭就上不了工,整个下午就乱套了。第二天把这个换了,又选了一个炊事员。干了两天大伙认为还可以,李支书算松了一口气。转眼到了铲头遍地的时候,有一天牛新城有心无肝,铲地分不清哪是草哪是苗,把苗当草毁了不少。别人下工按时回来吃晚饭,队长罚他趁着太阳落山前移苗补栽。饿着肚子他又干了半个小时,心里十分恼火。等他回来吃饭时已经开过饭了,剩了几个吃得慢的边吃边在那闲扯。炊事员一边刷碗,一边在等着他,不能按时休息,心里很是不高兴。他心里窝火瞅谁都不顺眼,看看炊事员端上来的汤没好气地问道:“豆腐怎么这么少。”
炊事员向他翻了一下白眼说:“这还是给你留的,再晚点回来这个还没有了。”
他见汤里漂着几个黄色的油星,用筷子敲着碗边讥讽道:“手艺不错呀!这不是后老婆油吗?和哪个师娘学的?虐待谁呀!”
菜里缺油也不是今天的事,每人每月就四两,全国都缺油吃。农村还比市里强,生产队有时还有些豆子,到油坊榨了就吃。
炊事员觉得受到了污辱,心里有气,但仍没理他。
他看几个没吃完饭的知青碗里有土豆丝,就问炊事员:“炒土豆丝没有了?”
炊事员说:“不知道你让队长罚了晚回来,等知道了土豆丝已经让男生抢光了。”
他听炊事员提他被罚的事很恼火,以为是故意揭他的短,随口骂了一句:“他妈的,队长罚我,你们就让老子喝汤,这是给老子罐肠哪!”
炊事员也不让人,针锋相对地还了一句:“有能耐你别吃,少在这装老子,有能耐你装孙子。”
牛新城火气更大了:“老子干了一天的活,累得腰酸腿疼,憋气窝火,回来还受你们的小气,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炊事员说:“你觉得累,你窝火?我们还觉得冤呢。都像你似的,这个食堂得开到后半夜去,我们可不是伺候你一个人的。”
谁也没想到牛新城恼羞成怒,竟然端起菜汤突然地扬了炊事员一身。大伙都说牛新城不对,呼地围上来劝架。
他瞪起眼睛说:“就是扬了,能咋地吧,爱哪告哪告去!”
炊事员也不是好惹的,舀起一瓢刷锅水浇到牛新城的身上。牛新城冲上去和女炊事员支上了黄瓜架,撞翻了桌子,锅碗瓢盆满地都是。牛新城万万没想到女炊事员会如此泼辣,自知和女知青打架不占理,手抬得挺高,落下却很轻。女炊事员可不管那一套,有多大劲使多大劲,一顿乱蹬乱挠。牛新城心里发虚,骑虎难下,只好且战且退。炊事员抓住他的衣服不撒手,把他的脸挠下来一块皮。他下意识地用力一甩,把她摔了一个跟头。她扑了个空,头撞到了门框上,血马上就出来了。牛新城一看不好,抹过头就跑了。炊事员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地上哇哇地哭起来。她找到李支书,说什么也不干了。李支书让人把牛新城找来,给炊事员赔礼道歉。牛新城自知闯了祸,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喘,把能说的道歉的话都说了,就差没给炊事员跪下了。但炊事员就是不干了,怎么说也不行。来到西沟快一年半多了,他俩没一丁点矛盾,不知怎么就干起来了,而且干得那么凶。细说起来就是俩人心里都不痛快:牛新城让队长罚了,不痛快;炊事员本来就不热爱这个工作,整天就是不痛快。两个不痛快碰到一起,不撞出火星子那才怪呢。
李支书说:“从明天开始,每个炊事员多记一分。”
炊事员挣死工分,一年四季每天七分。刮风下雨别人没工分,但她照样拿七分,一年下来比一般劳力挣得多。这个工分标准已经很高了,现在又加了一分,李支书以为多给工分就能留住炊事员,但炊事员说就是给个金山也不干了。没办法李支书又开始组织大伙投票,选上谁算谁。就这样刘琴荣幸地被大伙选上了,而且是高票当选。但生产队长不放人,理由是缺了一个任劳任怨的好劳力,妇女们还靠她带头呢。
李支书找到队长眼睛一瞪:“你以为我愿意?这不是没办法嘛!不给刘琴?行!你来当炊事员吧。”
队长没办法,只好乖乖地放人。刘琴也不愿意到伙房来,她不是怕累怕苦怕麻烦,她觉得那不是锻炼人的地方。跟着大帮干,一年种、铲、收三大劲才能锻炼人,广阔天地才能炼红心。点籽,铲地,割地虽然很累,但能学会种地的本领。在食堂干算个啥?回哈尔滨和别人都说不出口。她向李支书刚刚流露出不想干苗头,就让李支书好顿教导。
李支书说:“咱们青年点,男的要数张铁军,女的就是你了,将来都能有出息。你们来的时候我们就怀疑,这帮城里的孩子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韭菜谷子分不清,能坚持得住吗?现在看都还行,虽然有几个不着调的,但没一个逃跑的。你和张铁军带了好头,刮风下雨不叫苦,腰酸腿疼不喊累,知青们都看着你们呢。下一步你还要带头,做个好榜样,听从领导,服从分配,想千方设百计一定要把食堂干好,那是目前最需要你的地方,党组织在考验你们。”
经李支书这么一说刘琴顿时感到很惭愧。她问自己:革命工作分工不同,都是无上光荣的,我怎么能挑肥捡瘦呢?我怎么就没意识到,自私自利的思想正在自己的脑海里作怪。她对李支书说:“你放心,我一定服从组织的安排,干一行爱一行。”
刘琴到食堂已经快半年了,每天起早贪晚,把食堂收拾得干净利索,饭菜质量有很大提高。青年们赞不绝口,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叫“李双双”,就是说她忒能干,大伙很满意。但刘琴还是不愿在食堂干,但是不敢公开说,怕领导对自己印象不好。
黄桂芬偷偷对她说:“前面有两个人也是不愿干,就故意不好好干。大伙一不满意就把她换了,你也不能给他们好好干,干得越好你越走不了。”
刘琴知道黄桂芬说的都是实话,她也是关心自己。但刘琴不想把工作干遭了,不想因为伙食不好影响全点的大事。她抱定一个主意,什么也不说,就是把工作干好,让大伙吃好喝好高兴就行。尽管刘琴心里很矛盾,但她也常常叮嘱自己:听组织的,听李支书的,不能让情绪影响了工作。李支书终于去了一块心病,他鼓励刘琴一定好好干下去:“没有苦中苦,哪有甜中甜”。
刘琴来到西沟大队适应的非常快。别人怕苦,她不怕苦;别人喊累,她不喊累;别人想家,她说不想家,其实她也想家。刚来时谁也分不清哪是稗子哪是麦子,看上去都绿油油的。铲地时拿着锄头不知怎么样铲,一锄下去铲掉的不知是草还是苗。刘琴学得快,铲到头还得回来接李小艳。李小艳就觉得锄头有千斤重,拿起来费劲,铲下去不听使唤。眼看着别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总是撵不上趟。一条垄没铲到头,双手都是血泡。刘琴一边帮她一边鼓励,劝她千万不要着急上火。村里的妇女都佩服刘琴,把她评为一等女劳力,和男劳力同工同酬,干一天挣两角钱。别的女同学干一天能挣一角五分就不错了。要是赶上挣记件工分,她一个能顶三四个女劳力,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越干越有劲。刘琴工作干得好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人缘好。到青年点的第一个春节,大家都急着回家团聚。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大家掐着指头一天一天地算,心早飞回家了。但房子要有人看,牲口要有人喂,总要留下几个人。说心里话无论高调革命的,低调落后的,没一个人愿留下。近了腊月门儿,大伙回家的心情更加迫切,但谁也走不了,因为还有一半粮食带着皮在场院上没打完,公粮任务还没完成。好不容易到了阴历二十三过小年,打完场大家一刻不停地准备走。留谁在这看堆呢?领导为此发愁。尤其要留个挑头的,责任挺大,防火防盗马虎不得。
刘琴对大伙说:“我不回去了,在这过革命化的春节比在家还好,人多还热闹,吃的也好。回去也是空着手,还多了一个吃饭的。年底分这八九十块钱,扣除伙食费还剩三十多块钱,让别人给爸妈捎回去,也省路费了,等明年收成好再回去”。
刘琴说的是真的,家里兄弟姐妹穿的衣服都带补丁,生活很紧巴。所以刘琴就不回家,把春节团圆的机会留给大家,把节省的钱补贴家里。所以大家就感谢她,佩服她的为人。
走的时候刘琴和两个留守的同学在大门口送大家。不知怎么回事,大家像生离死别似的。李小艳、黄桂芬和几个女生哭哭啼啼,心里十分难过,就觉得对不起刘琴他们仨。
李小艳说:“把你们仨扔在这,我们心里不好受。”
黄桂芬说:“我早点回来。”
刘琴说:“看你们那出息,也不是上战场,快别掉眼泪了,一个多月咱们就会再见面。”
张铁军偷偷对她说:“我奶奶有病,整天就是想我,我不回去不行,要不然我一定留下。”
刘琴说:“奶奶那么大岁数了,正盼着见你,你一定要回去。”
张铁军说:“我提前半月回来,和你们积粪造肥,安排明年的生产。”他想对刘琴说:我真的不舍得走,心里十分牵挂你。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自己觉得脸上发烧,瞅着刘琴傻笑。
大伙一走,青年点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另外留下的俩人都是男生。一个是牛新城,他说铲二遍地时和炊事员打仗犯了错误,这次留下来要立功赎罪,彻底改变留给大伙的坏印象。另一个是马成彬,他是个孤儿,没地方去。按政策他可以留城,可是留在城里他没地方住,也没地方吃。干脆和同学们一样,到农村去,到祖国最需要我的地方去。他身材单薄,性格内向,一过节就难过。谁都看得出这些天他沉默寡言,心事重重。村领导了解他的情况,就让刘琴她们多找他唠唠。
三十那天,家家户户贴对子,放炮仗,挂灯笼。春节头几天家家都上山砍一棵几米高的松树,做成灯笼杆。用红纸糊好灯笼,三十晚上天一黑就高高地挂起来。还有的用盆和水桶等东西装上水,放在外面冻一个多小时。再拿回屋里缓十多分钟,把冻好的冰坨倒出来。这时冰坨中间没有冻透,形成一个空芯,用铁钎凿开把里面的水放出来,里面放上一根蜡,一个冰灯就做成了,放在门口很是好看。天将黑时,银色的原野泛着淡薄的蓝色。屯里的灯都亮起来,冬日里沉寂的村子顿时有了许多生气。贫下中农说点灯笼是驱邪避灾图吉利,图今后的日子火红。还有一种用萝卜掏成碗状的灯,倒上豆油,里面安一个灯捻。这样的灯大都放在门口、路口,祖坟和通往祖坟的路上,说是给老祖宗们照亮道,请他们回家过年。安放这种灯时要先在雪里踩出一个窝,再把灯放进去,这样就能保证灯不被风吹灭。点灯的时候,李支书叫着他们仨来到自己家,围在一起包饺子。
刘琴说:“大过年的给你们添麻烦”。
李大娘说:“这有啥麻烦的?人多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