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黑色闪电(1/1)

首发：~第1章：黑色闪电

雅安位于成都西南方向，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城市。在雅安西部的天全县，成都平原与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有一片连绵的山脉，叫做二郎山。山体巍峨俊秀，植被繁茂，终年笼罩在白雾之中。在绵延的山路上，一群骑行爱好者正在奋力翻越这座高山。盘山公路起伏不定，蜿蜒曲折，到处是坑和淤泥，但好在山色空蒙、景色宜人，一路骑行虽然很累，但也别有乐趣。每辆自行车上搭载的驼包都有四五十斤，目前又正处于一个爬坡路段，因此大家都骑得很慢。

领头的一人穿着黑色风衣，三十来岁，戴着的眼镜已经被雾气完全蒙住了。他把车停下来，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方巾擦了擦眼镜。见他停车，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休息一会儿吧，他说，这里距离二郎山隧道不远了，一会儿我们穿过隧道，找个村子吃饭。大家说好，有人拿出水杯喝水，有人则趁机拍起照来。这群人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骑友，但个个学历都不低。他们都是四川大学自行车协会的成员，来自学校的各个院系，全部是研究生，三个博士，四个硕士。领头的叫张霖，是地球物理研究室的博士后。这次骑行是协会组织的一次活动。在暑假期间，他们准备用20天左右的时间，沿着千里川藏线骑一趟，从成都一直骑到拉萨。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海拔还不高，等过了雅安，就逐渐进入高原了，那时候高原反应会让骑行过程更加疲惫。

张霖在路边的草丛上躺了下来，松了松腿。持续的上坡路段，让小腿有些酸胀，但问题不大，稍微歇几分钟就能恢复。公路一侧是陡峭的山崖，坡面上用水泥做了加固，大概是以前曾经发生过滑坡。在规划路线的时候，他们曾经也想走几段老路，因为听骑友说那边的风景很不错，但打听了一下，说是很多路段都塌方严重，根本走不通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尽量选择了路况比较好的新修公路。

给你！旁边的孟涵递给张霖一个橘子。她是张霖的女友，两人从本科的时候就认识了。不过她不是物理学院的。她的研究方向偏向社会心理学，目前是公共管理学院的博士生。张霖接过橘子，三两下剥了皮，张嘴咬了一口。橘子出乎意料的酸，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可能是摇得太用力，他感到整个身子似乎都晃了起来。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并不是摇头导致的。一股轻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伴随着如闷雷一般的声音。

地震了！有人惊慌地喊道。张霖也嗖的一下站起来，往山壁上方看了一眼，大声说，快离开这里，上面随时都可能滑坡。众人推着自行车，向开阔处狂奔。地下的震动还在持续，而且越来越强烈。山坡上果然开始有大块的石头滚落，但好在大规模的山体滑坡并没有出现。骑行队伍一口气跑出去几百米，到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小平地上，这才停下来。并不是不想跑了，而是地面的抖动太剧烈，几乎无法在地上站稳了。大家把自行车放倒，趴在地上。张霖爬到孟涵旁边，用力握着她的手。喘了几口粗气后，张霖问，震了多久了，孟涵说，有两三分钟了吧。张霖说，怎么这么久？孟涵没有回答。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遭遇地震，在最近几年里，身在成都的他们已经经历过好几次地震，但从没有一次是持续时间这么长、震动幅度这么大的。一般的小型地震，不到十秒钟就结束了，即使是大地震，也不过一两分钟。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震动不仅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强烈了。不像是地震，孟涵说。张霖把耳朵靠过去，说，你刚才说什么？孟涵大声道，我感觉不像地震！张霖一愣，脱口说，不是地震还能是什么？不过仔细想想，确实和之前经历的地震有些不太一样。到底是哪里不太一样呢？他紧张地思索着，突然反应了过来：震动方向不太一样。

在地震的时候，特别是后期，横向的晃动特别明显，但今天的震动，虽然持续了这么久，但几乎都是上下的颤动，水平方向的震动并不明显。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在他疑惑之时，有人大声喊道，看那边！他随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呼吸。在一两公里之外，地面正在急速隆起。从一个山沟洼地，迅速变成了一个小土坡，眨眼间又成了一座新生的大山，简直像把上千万年的地质运动过程用几秒钟播放出来一样。不对，不对！这根本不是造山运动。因为水平挤压而皱起的地区，通常会形成一条连绵的山脉，但前方那急速隆起的位置，却集中在一个点上。想到这里，他不禁又自嘲道，张霖啊张霖，造山运动怎么可能在几秒钟内就完成，亏你构造地质学还考了满分呢。转念一想，那大山的形态也不像是挤压形成的，倒像是一个不断变大的气球。这样看来，或许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急速膨胀，把地面抬升了起来。

随着大地的隆起，震动幅度稍微减弱了一点，但频率却在加快。那座新生的山体迅速超过了周围所有山峰的高度，成为了此地的第一高峰。这座史上最年轻的大山，坡面极为平缓，远没有周围山体那么陡峭，看上去它更像是一个球面的一部分。而这个球体的大部分，还埋藏在地下。张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个膨胀的巨大球体，会是什么呢？

又过了一两分钟，震动似乎减弱了。在某个瞬间，大地似乎静止了一秒钟，连空气都凝固在了那里。然而，下一刻，爆炸发生了。那是张霖从未见过的巨大爆炸。那座刚刚隆起的山坡，在轰鸣声中升腾而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拽了起来。然后，整座大山迅速崩解，无数泥土、岩石和植被碎片被抛向几百米的空中，像烟花一样四处飞溅。张霖感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的手臂，转身一看，是孟涵。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可自己什么也听不见。过了好半天，耳鸣声才逐渐消失。张霖这才听见孟涵一直在念叨着“我的天呐”，再看其他人，也全都惊骇不已。在接下来的几分钟，碎屑和尘土不断从空中降落，在所有人身上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天地间突然变得无比安静。终于有人小声地问，这是火山爆发吗？另一人说，岩浆呢，黑烟呢？都没有，这绝对不是火山爆发。有人又说是地震，还有人说是地下天然气爆炸。吵了一会儿，有人朝张霖看过来，问说，这是什么？张霖说，鬼知道这是什么。那人说，你不是学地球物理的吗？张霖想了想说，我觉得这不像是自然发生的现象。孟涵说，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张霖说，好，必须得去看看。

于是一群人推着车朝爆炸发生的地方走去。一路上坑坑洼洼的，很难找到一条平整的路。走到一半，大家找了个地方把自行车和驼包先放着，徒步前行。并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看来天然气爆炸的可能性不大。越靠近，地上散落的石块就越多，越大，到最后他们不得不在一堆又一堆的石头上跳跃着继续往前走。张霖注意到一件事：这些石头上都布满了细小的裂隙，分布极广而且有一定的规律。张霖知道，岩石上的裂隙有可能是在成岩的过程中，因为内部应力而产生的，也有可能是因外部的风化作用而形成的。这些岩石刚从地下被炸出来，按理说裂隙应该都是在成岩过程中形成的，但仔细分析这些裂隙的宽度和延伸长度，又明显不符合成岩裂隙的特征。

不，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的情况。这些裂隙有没有可能是在爆炸的过程中形成的呢？这就又涉及到爆炸的起因为何的问题了。此外，关于爆炸对物体结构的影响，他所知不多。他暗自把这一点记在心里，准备回学校之后找相关方向的师兄弟询问一下。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把眼前发生的这件事当成了研究的对象。他意识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这场前所未见的大爆炸之中，必然蕴含着某种闻所未闻的物理机制。如果能够抢先揭示这种机制，毫无疑问，那将成为他学术履历上极为耀眼的一道光环。

前进的过程中，他无意中踢到了一块这样的石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那石头竟像是一团塑料泡沫似的，轻飘飘地弹了出去。这质感不对。他蹲下来，找到一块小一点的石头，拿在手里。孟涵问，你在看什么？他把石头递给她，她拿到之后，露出了极为疑惑的表情。怎么这么轻，她说，像是塑料做的。其他人也纷纷低下头找石头，然后被这石头的古怪质感所震惊。这石头不对劲，他想，或许这场大爆炸就和这些奇怪的石头有关。他找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揣进口袋里，准备带回实验室。

在爆炸点的周围，挤压效应让地势突兀地隆起，像一座小型的环形山一样。无数巨大的岩石零乱地堆积着，几乎找不到便于前行的路。大家只有想办法从这些大块岩石上方爬过去。张霖一次又一次在石头上方伸出手，把孟涵拉上去。这些大块岩石同样显得很轻质，在攀爬的过程中常常会晃动，所以需要格外小心。在花费了半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爬到了这座约一百米高的环形山顶部。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深坑。环形山对面的岩石间，连根拔起的大树看起来像小草一样，这坑少说也有四五百米。探头向下看，根本看不到底，不知道有多深。站在深坑的旁边，大家既没有闻到硫磺味，也没有感觉到地下岩浆涌出时所散发的热量。只有一股新鲜的泥土味在提醒着大家，这深坑是不久前才在爆炸中形成的。

张霖试着向前走了两步，孟涵忙拉住他，说别往前走了，太危险。坑的边缘很陡峭，并没有合适的斜坡可以向下。张霖尽量走了几步，就无奈地停下来，取出相机拍了一系列照片，包括坑的整体形态和一些边缘的细节，以便接下来研究爆炸的机理。一看旁边的人，也都在纷纷拍照。他们大概只是想留作纪念，或者出去联系记者报道使用。张霖相信，这一定是一件极其轰动的新闻。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下来。奇怪，明明是中午时分，怎么突然这么黑？抬头一看，天上乌云密布，原来是要下大暴雨了。在这个季节，突如其来的暴雨并不稀奇，他们在骑行的过程中，经常因为找不到临时的避雨点而被浇成落汤鸡。孟涵说，走吧。张霖说好，招呼大家沿原路往回走。雨衣放着驼包里，张霖希望在他们能赶在大雨落下之前穿上雨衣。好在回来的时候是下坡，大家攀爬起来也有了一定的经验，不到二十分钟便赶到了之前放自行车和驼包的地方。众人迅速打开驼包，拿出雨衣穿上。没多久，一个惊雷就在众人头上响起。几秒钟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附近没有太理想的避雨之地，大家就找了一个土坎，暂时窝在里面。

闪电和雷声交替着出现，一个接一个，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突然，一道耀眼的光芒在众人不远处亮起，转头一看，原来是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了下来。仔细看去，那闪电劈落的位置就正好在那个深坑里。当然，闪电的光芒很快就暗淡下去，深坑上方又重新陷入了阴暗之中。众人不以为意，除了被这道如此近距离的闪电吓了一条之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但当十几分钟后，雨霁天晴之时，一幕诡异的场景渐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此刻乌云已经散去，天光大亮。可就在深坑的上方，一道裂缝状的暗影突兀地留存了下来，像是空间裂开了似的。孟涵突然说，是那道闪电。张霖想了想，发现那道暗影的确和刚才劈下来的闪电的形状一模一样。眼前的场景，就像是有人把闪电劈下那一刻拍了下来，然后做了黑白反相处理一样。

这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几千米高的云端一直延伸到深坑之中。而且，它不像闪电那样转瞬即逝。它安静地停留在天地之间，不移动，也不消散。张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再次拿起相机拍了起来。在这几个小时里，被各种奇怪的事件轮番冲击，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了。黑色闪电一直维持了半个多小时，才出现了消散的迹象。消散首先是从闪电末端的那些细小分支开始的，它们逐渐变细缩短，最后才轮到那些粗大的主干。整个过程就像一道裂缝在外力压迫下逐渐弥合的场景。

突然，张霖想起了那些质感如同塑料的石头。那些石头上布满了裂隙，而半空中也恰好出现了这道如裂纹版的暗影，它们之间有关系吗？他从口袋里摸出刚才捡的那块石头，顿时大吃一惊。他清楚地记得，刚才这块石头足有拳头大小，可现在，它已经缩小到只有一个弹珠大小了。仔细看它的表面，之前的裂隙几乎都消失了。其质感也不再类似塑料，而是变为普通的石头了。抬头看天，最后留存下来的一丝黑色闪电也消失在半空中，再也看不见了。碧空如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