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隧穿(1/1)

首发：~第8章：隧穿

姜宇航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掉入了狼窝。在走入游乐场的那一刻，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跟高个子反复解释，说自己只是来看表演的游客，跟这儿毫无关系，但没用，不管怎么说都脱不了身。三个盗贼的地位一目了然，高个子是头。精瘦男子一般叫他大哥，有时候也叫赵哥，两人关系很亲近。矮个男子是个哑巴，但有一把子力气，动起手来也很利索。

瘦子和赵哥本来是一个盗墓团伙，但近来运气不佳，连着开了几个墓都没捞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之前跟他们长期合作的一个古玩店老板也被抓了，幸而没把他们牵扯进来。瘦子说，最好歇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再说。赵哥说，也好，不过总得找点事做，要不然天天待在家里，懒散惯了，人就废了。瘦子说，那我们做点小生意？赵哥一巴掌拍过去，说你忘了我们之前做服装买卖被人骗得连房子都卖了？现在这年头，做生意的都是奸商，是骗子，像我们这种心眼太实的，做不了生意，只有被人骗的份。瘦子说，那我们能做什么。赵哥说，最好做一个和挖洞有关的，这样可以充分发挥我们的优势。瘦子说，大哥说的对，我在巴黎念书的时候学过，这个叫做比较优势理论，每个人都做自己擅长的，这个社会才会进步。赵哥说，你是文化人，见识多一点，你想一下我们能做什么。瘦子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跟赵哥说，我们可以挖洞抢银行。他说，这种方式隐蔽性很高，在国外有很多成功案例，同时又可以发挥我们的比较优势。赵哥说，这个好，比做生意靠谱，我们先做一次，如果成功了以后可以考虑转型，不做盗墓的活了。再说了，偷死人的钱有什么出息，要偷就偷活人的。于是两人就到城里踩点，看好了一个位于城郊的银行，然后在其五百米远的地方租了一个马上就要拆迁的小平房，准备挖隧道。就在这当口，两人又遇到了一个老家的同乡，是一个哑巴，就把他也拉进来一起干。

城乡结合部这一片有很多小赌场，其中一个赌场的老板是赵哥的远房亲戚，白天没事的时候他们也去赌场玩两把。有一天赌场老板找到赵哥，说有个开游乐场的欠了他很多钱，听说最近游乐场生意还不错，让他们帮忙上门去催债，拿到钱分他们一成。赵哥说，行，就是走一趟的事。老板又说，游乐场新开发了一个魔术，可以把棍子变大变小，有好几个玩魔术的都想买这个。如果他们手上没钱，就让他们把这个魔术交出来抵债。

那天傍晚，所有人都挤在一辆面包车上，从游乐场转移到城郊的小平房里——这里是隧道的起点。一路上车门紧闭，姜宇航和游乐场的三个都被绑在一起，塞住了嘴，蒙住了眼。瘦子开车，赵哥和哑巴则坐在后面盯着几个人。到了之后，所有人下车，只有瘦子开着车离开了。他还要把车还给赌场老板，这车是老板借给他们的。走之前，他问赵哥该怎么跟老板说，赵哥说你自己想办法。钱没要回来，魔术的变法也拿不出来，这是他们去要账之前没有想到的。瘦子开车的时候一直苦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跟赌场老板交代。

经过一个小院子，众人进了客厅，赵哥便连忙把门关上了。姜宇航看见地面上有一个大坑，看来隧道已经开始挖了。他一直想找机会报警。手机当然被收走了，但他身上还有一个隐蔽的智能装备，那就是戴的眼镜。这是一款最新的智能眼镜，是一家大型互联网企业生产的，并没有量产，贵的要命。姜宇航一向是一个科技发烧友，因此在眼镜发售后就抢购了一个。这眼镜是基于鸿蒙系统的，通过探测视线的注视位置进行操控，可以联网，因此可以通过社交软件发消息。赵哥几个人不知道这东西的底细，因为它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眼镜，给姜宇航留下了一丝机会。但这段时间众人一直待在一起，连上厕所都有人跟着，所以他始终没找到机会。歇了一会儿，瘦子回来了。赵哥说，现在开工吧。早点干完活，早点放你们回去。老胡说，你说话算话，干完真的放我们走？赵哥说，放心，我们就是单纯的盗窃，别的事我们都不做。于是所有人都下了坑，胡一杭是主力，负责触发铁棍，其他人就接力把被棍子挤出来的泥土运上来。姜宇航跟在最里面，老胡和莹莹排在后面，在洞口处守着的是那个哑巴。赵哥和瘦子各提着一台电瓶灯，为隧道前段提供照明。

挖掘进行得很顺利。铁棍膨胀时向四周挤压泥土，大概是因为这一带的土质松软，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响动。铁棍伸长的时候，会被前方的泥土反推着退后一些，好在泥土紧紧包裹着棍身，带来的摩擦力很大程度上抵消了这个反推力。但即便如此，一杭仍然需要随着膨胀进度而不时退后一两步。姜宇航认真地看着这个名叫一杭的年轻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可以触发铁棍的膨胀。今天的遭遇也并非是完全的坏事，他想，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观察和分析铁棍是如何被触发的。之前他只知道触发石可以引起膨胀现象，但现象发生时，触发石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所以其机理一直不为人知。这次却很不同，触发膨胀的是一个人。人和石头最大的不同点就是人会说话。他相信，只要仔细询问一杭在触发时的感受，对于理解膨胀的机理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

等铁棍开始收缩时，众人便立刻动手清理刚挤压出来的土块。这些土块被压得非常紧实，被推挤出来时断裂成片状的结构，像一片片巨大的鱼鳞，比石头还沉。搬运的过程中，姜宇航偶尔背着灯光的方向，试着碰一碰耳朵上的眼镜架。每个人都忙着搬运土块，没人注意到他。长按眼镜架之后，右眼屏幕被激活，镜片上出现了系统界面。他移动着目光，屏幕上的一个小圆斑也随之而移动。当小圆斑移动到某个app的图标上后，连续眨两次眼睛，app就被激活打开了。他首先点开地图定位软件，确认了当前的地址。看到位置之后他有些吃惊，因为这地方距离宏硕研究所很近。这是城南的一片待开发区，目前还比较偏僻，几乎没有什么小区，只有几个科研机构和一家玻璃厂。地图显示，一公里外的地方确实有一家银行，看来这就是他们的目标了。这时，赵哥在后面吼道，赶紧搬啊，磨蹭什么。姜宇航赶紧应了一声，低下腰继续搬起了土块。操作眼镜虽然隐蔽，但因为这套系统还很不成熟，使用起来很费劲，比如移动圆斑时，就需要眼神非常专注，根本无法同时再做其他事情。这之后赵哥一直在姜宇航身边，时不时就催促他一声，这让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再操作眼镜。

铁棍不停地膨胀又收缩，五六个循环之后，所有人都很疲惫了。在老胡的要求下，赵哥同意让大伙儿休息一下。于是众人爬出隧道，重新回到之前的客厅里。赵哥问，挖了多长了，瘦子说有六七十米了吧。赵哥说，以前我们挖这么长得一两天吧。瘦子说，是，而且累的够呛，这就是科学的力量。赵哥说，屁的科学，这棍子邪门得很。瘦子说，早晚有一天会弄明白这玩意儿。赵哥坐在门槛上，点了一支烟，看了看天，突然说，方向没问题吧，我让你买的指南针买了没有？瘦子说，放心吧大哥，早就买了，我在隧道里面一直盯着指针看着呢。赵哥说，你再把地图拿给我看看。瘦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a4纸，上面打印着从哪个地图软件上扒下来的截图。瘦子指着地图说，银行在那里，我们在这里，正北方向，绝对错不了。

看完地图，赵哥安心了不少。他抽完一根烟，就赶着大家继续下坑。一进入坑道，就仿佛进了某个怪物的血管里面。血管表面非常光滑，还带着一丝温热。姜宇航看着一杭把铁棍插进泥土之中，心里又浮现出用工业ct检查膨胀样本时看到的图景。在膨胀样本的扫描图像里，出现了许多原本没有的黑色阴影。这些黑色阴影和在触发石里看到的一样，只能被ct探测到，而对超声波不产生反射。不同的是，在触发石里的黑色阴影呈现出随机裂纹状分布，而在膨胀样本中，这些阴影则依附着杂质原子的分布位置而延伸着。在最早的那根铁棍里，或是早期通过预制裂缝的方式得到的样本里，黑色阴影都依附着裂缝的位置而分布。这些检测结果部分揭示了样本膨胀的机理。触发石在与样本接触时，其中的黑色阴影扩散蔓延到了样本中，从而引发了样本的膨胀。但样本中的阴影并不能持续稳定存在，在与触发石脱离之后，它们很快就会缩小消失，从而让样本重新恢复原本的大小。

那些黑色阴影到底是什么呢？姜宇航曾试着在样本膨胀时将其切开观察，但切片的过程会无可避免地破坏掉这些阴影的结构，并使其迅速消散，所以并没有看到什么有意义的结果。所以他只有测量样本的一些宏观物理特性，来反推其中阴影所具有的物理本质。首先是质量，它并没有增加，意味着这些阴影没有质量或质量极其微小。姜宇航对此并不意外，他从来就不认为这些阴影是某种实体物资，它们应该更接近于某种场。让他意外的是另一个发现，那就是样本的力学强度并没有随着膨胀而减小。在加压和剪切应力的作用下进行测量，发现样本的机械强度并没有因膨胀而改变。通俗地说，不管膨胀到多大，铁棍都和原来一样那么硬。这一发现一度让他困惑不已。随着膨胀的进行，阴影会延伸到样本中更多的地方，而且会变得越来越细。这些细小纹状的阴影横亘在材料中，楔入在原子之间，切断了它们之间的化学键。理论上讲，这无疑会减弱材料的力学强度，因为正是这些化学键把组成材料的众多原子连接起来的，就像支撑起大楼的钢筋混凝土框架一样。但结果并非如此。这意味着什么呢？

张霖来研究所以后，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些阴影并没有切断化学键！换句话说，电子可以自由地在阴影两侧穿梭，就像它并不存在一样。在金属和半导体上的测量显示，阴影的多少对电流的大小没有影响，这证实了他的猜想。这让姜宇航想起了隧穿效应——当电子等微观粒子碰到某个势垒时，它们总是有一定的概率可以穿过它，不管势垒的高度如何。但这并不是传统的隧穿效应，因为电子穿过阴影的概率是100！在后期，他把这一现象称为第二类隧穿效应，以便和传统的隧穿效应相区别。事实上，不仅是电子，连原子核都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阴影。这些纹状阴影的存在，似乎对微观粒子的运动毫无阻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超声波探测器无法检测到它。

但阴影毕竟是存在的，ct发出的x射线无法穿透它，这确凿无疑地证实了它的存在。进一步的实验表明，阴影部分是完全屏蔽电磁场的，任何电磁波都无法进入阴影所在的区域。这种屏蔽不像法拉第笼那样，需要借助感应电荷产生的逆向电场来抵消原来的电场，也不像超导体的迈斯纳效应那样，通过表面的超导电流产生的磁场来抵消外部的磁场。在阴影部分的边界上，既没有感应电荷，也没有超导电流。电磁波在传输到那里时，就像碰到了一堵墙一样，突兀地改变了它的传播方向，仿佛那里是一个神秘的禁区。

能说话吗？见始终找不到机会操作眼镜，姜宇航决定和一杭聊一聊。一杭嗯了一声。姜宇航说，累不累啊？一杭说，还好，也不是什么体力活。确实，姜宇航想，表面上看，只是单纯地把手放在棍子上而已。怎么弄的啊，姜宇航问。一杭说，握着铁棍，脑子里想着挥舞棍子的动作。姜宇航有些诧异，说，就这么简单？一杭说，就这么简单。姜宇航又问，那这过程中，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一杭说，刚开始没什么，但是现在脑子有点胀了。姜宇航说，哪种胀法？一杭说，就像熬了好久的夜。姜宇航说，那你还撑得住吗，要不我跟那个赵哥说一下，让你休息一会儿。一杭摇了摇头，算了，问题不大。沉默片刻之后，一杭突然又说道，不好意思连累你了。姜宇航苦笑一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