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旧事（三）(1/1)

首发：~第12章 旧事（三）

李苑背着孩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努力活着。

傍晚回家，她们走在荒野小路上，这里路边只有一盏摇摇欲坠的灯，但也足够照亮她们回家的路。李苑背着媛媛，高兴地说：“媛媛啊，你看娘亲今天多厉害，比昨天挣的还多，天越来越冷了，娘明天给你买新鞋子保暖。”

背上的孩子已经三岁，她懵懂的点点头，甜甜的叫了声“娘”。

这样生活对她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哪怕回到家也是寒冷漆黑的夜晚

哪怕明天又是担心吃不上饭的一天

哪怕仍然要面对搬不完的泥袋。

但她们有彼此。

因为她们永远向往圆圆的月亮和团圆人间。

……

这种日子终究不长久。

长乐城转眼便入了冬，人们开始囤积食物，各个小铺饭馆物价疯狂上涨，大户人家挥手就是一车水果食物，穷人只能去捡拾一路上掉落或者小贩丢弃的变质食物。

李苑背着媛媛流落在大街上，她刚刚与工地的老板争吵，那老板已经拖了近一个月的工钱了，她和孩子的饭钱已经不够用了，那老板说什么“我们工地上最近银两也缺，没法给你们发钱。”

被逼的没法，李苑转头背着媛媛就辞了这活，走了。

她们在路上走啊走，一阵阵冷风吹来，她实在走不动了，她已经饿了两天，昨晚晚上把最后的干粮喂给了媛媛。李苑坐在石阶上歇息，她身上没有本领，失去了年轻时明艳的容貌，失去了曼妙的身姿，如今只剩人老珠黄，物是人非。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天上飘起了洋洋散散的雪，被冷风吹着飘进长乐城的每一个角落，落在街边石阶的母女身上，李苑努力站起来，看向回家的方向，正打算抬腿。

忽的一阵马蹄声奔来，李苑抬头看去，只见那匹马上骑着一对恩爱夫妻。陈盛阳有说有笑的搂着前面的年轻女人的腰。

那匹马李苑很眼熟，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年也是如同现在的初冬，这是那年下的第一场雪，被父亲赶出来挣钱的李苑漫无目的地走在长乐大街上，她看到路边一朵明艳的野花，本想摘下别在耳后的，但看那朵野花被风雪摧残的惹人心疼，便伸手为它挡了挡雪。

远处忽然响起马蹄声，当年的她如同今日，听见声音便抬头看了，骑着马的是一位白衣翩翩少年郎，那年轻男人看路边为花挡雪的女孩，心里感到好奇，便在她面前停下了。

那时他们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也怪这场雪实在太过漫长，白花花的雾气透出来的脸是那么明亮，动人。

“姑娘，雪下得这么大，花儿该冻坏了，给它撑把伞吧。”说完他便真的下了马找随从要了一把伞，遮在两人上方，也遮住了花。

……

大婚那日，长乐城内熙熙攘攘，一座座轿子连着穿行于大街，十里红妆。

那时坐在轿子里的李苑心里想着，以后她也会有圆圆的月亮和团圆人间。

……

李苑从回忆中醒来，当她与面前这个男人对视时，脑海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在想路边的野花会不会冷，也没有想这场雪漫不漫长。

她低下头背起孩子重新站起来，扑了扑身上的落雪，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阻止她们母女活着。

她坚韧的活着，她为了孩子可以抛弃一切，金钱、粮食、面子、身体，包括生命，但她唯一没有丢弃的，是她的尊严。

陈盛阳看到李苑时如同看到苍蝇一样感到恶心，膈应，尤其是背上的那孩子。他早就料到李苑会逃出来，管也没管，转头就找新欢了。

于是曾经一世夫妻沦落成了如今互相恶心的敌人。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

李苑背着媛媛回到木屋子里，她实在饿的没有力气了，又加上这大雪纷飞，路边摊的烂果子也没有了，最近物价疯涨，家里一点干粮也没了，媛媛躺在草床上，饿得大哭。

“媛媛，睡一觉吧，睡着就不饿了啊。”说完她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安抚着，两个皮包瘦骨的人互相依偎着，就这样睡着了。

梦里，她和孩子围在一个大火炉旁，取着暖，吃着烤鸡，她们的脸在火炉旁映得十分耀眼，明亮。这是一个多么美的梦，美到她永远不想醒来。

她们就这样苟且坚持了三天，后来再也坚持不下去了，雪不停的下着，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饿的实在不成样子，李苑躺在床上起不来，她歪头看着身旁半眯着眼的孩子，无声的哭了起来，但就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她想着，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了，但媛媛要找个好人家养着，可谁愿意收养她呢，这个可怜孩子。

直到她快坚持不下去了，某天她突然看到屋里进来一个黑衣人，那人身影太过虚幻飘渺那时她还以为她看到死神了。

“你是谁我是死了吗”

“来帮你的人，你还活着。”

那黑影继续说道：“我来凡间一趟，感知这偏僻角落里有个怨恨极深的魂魄，快要死了，找来便找到你了。”

“我知道你的挂念是什么，只要你将魂魄赐予我，我，我会吸收你身上的怨恨之气，到时候你就可以安心的死去，成为我手下的鬼，孩子自有人来照顾。”

李苑答应了。

…………

将死之日，那晚大雪终于停了。

屋里的柴火还没有熄灭，好像在努力挽留着什么，李苑努力转头看向孩子，她把唯一希望寄托于索取她魂魄的黑衣人。

她不愿再挣扎，因为她实在太累了，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不论是陈家杂物间的那一年的屈辱，还是在外打拼的这三年的辛苦，她都太累了，她已经很努力的在活着了，她已经在尽力避着人性了，她已经很爱很爱她的孩子了。

她已倾尽所有，终其一生，在努力的活着。

这一夜难得没有那么冷，一旁的媛媛早已安稳的睡着了，李苑轻轻笑了笑，也好，孩子活着就好。

她费劲力气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那圆圆的月亮，雪早就停了，把整个长乐城染的十分清亮透彻，月亮也是。

她闭上眼，这一刻，她觉得她已经见过世间最美好最纯真的事物，又赏过如此难得的圆圆的月亮，也体会了人间的团圆时刻。

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