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5章 第五章
十月的沛阳市不像淮州那样总是过早地进入初秋的萧索,而是经年不变地保持着夏末的炎热,连国庆期间多日降落的雨水也未将那份热意削弱,反倒使天气变得更加沉闷起来。
闻惜回到家,开了玄关处的那盏小灯,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扔进脏衣篮,径直进了卫生间洗漱。
温度适宜的热水从花洒淋下,赶走了那些流连在身上的冰冷,却驱散不了堆积在心中的疲惫与烦闷。
浴灯明亮又刺目,把闻惜放空的双眼衬得愈发没有神采。
镜子上爬满了水雾,模糊了卫生间里的一切,闻惜用掌心轻轻擦拭着镜面,就那么站在那里,和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对视。
一晃六年过去,那年在军训中被晒黑的皮肤早已养得白皙,脸上的晒伤和红血丝也都尽数痊愈,看不见昔日的一丁点痕迹。
这张脸也由当初的青涩稚嫩,变成了如今的成熟坚韧,时光的逝去并非不可捕捉,它把那些无形的东西刻印在人的心里,永久性地固定在了眼睛里。
这些年,闻惜再不怕与谁眼神交替,唯独面对不了自己。
离开了熟悉的校园,更换了陌生的城市,周围的人和事,物和景,都在有心的规划下发展成了另一种样子。
但闻惜还是时常觉得自己并没有变,她好像一直都待在那个雨季没走。
包括方嘉禾也是。
可今晚的意外重逢却残酷地撕破了这份幻想中的平静,并且清清楚楚地告诉她——那个雨季早就过去,只是她自己要固执地抓着回忆里的光景,不肯让它轻易离去。
客厅里没有亮光,只有对面的单元楼里还亮着盏盏明灯。闻惜随意找了件睡裙穿上,站在窗边往下看去,小区里的草坪和绿植铺成一片暗影,一点忽明忽灭的火光在那里的枝叶间闪烁不定,稀薄的烟雾在纷飞的细雨中缓缓飘荡,既真切,又虚幻,像是某种不可触及的梦境。
等到一根香烟燃烧殆尽,方嘉禾的身影才从那株树下走了出来。
但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到附近的一张木椅边坐下,抬头往上看。
闻惜立即后撤两步,飞快躲去窗帘之后,继续隔着空隙不为人知地遥遥望着方嘉禾。
方嘉禾在那里坐了多久,闻惜也就在窗边站了多久。
直至客厅里的钟声响起,时间推移到晚上十二点,方嘉禾才起了身,将地上的烟头逐一拾起,用濡湿的纸巾包裹着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一步一步穿过了小区花园,渐渐被黑暗所吞没,彻底消失在了闻惜的视野当中,就像从未在闻惜眼前出现过。
·
早在高考之前,闻惜就数次设想过自己的大学生活。
她预先提出了要住双人宿舍的意愿,顺利考上沛大后又提前两天拖着行李箱来到了淮州,在妈妈的陪同下办好了一切入学手续,满怀憧憬地搬进了雅风楼。
隔天507来了个爱笑的新生,是她理想中的那种神仙室友。人很活泼,既热情又健谈,还不到一天的光景,闻惜就和她打得火热,快速增进了感情。
只可惜军训结束没多久,这位室友便在家人的安排下出国留学,方嘉禾在她走的当天突然现身,没给闻惜足够的心理准备,就那么出人意料地闯进了她的平凡生活。
一场暴雨过后,淮州市的气温急剧下滑,连着大半个月都是阴雨绵绵的天气。方嘉禾运气好,没在军训期间遭受毒辣的日晒,只受了点微不足道的冷风吹。
这让闻惜一度非常羡慕。
某天下午放课后,闻惜和社团里结识的朋友赵晓楠一同去食堂吃饭,路上碰见几个在多功能教室一起上课的同学,不知是谁忽然提到了方嘉禾,冲闻惜问道:“你和她住在一起,有没有发现她哪里不对劲?”
闻惜被这话问得一愣,反问道:“什么不对劲?”
那名同学在脸上比划了两下,说:“她脸上那些伤你没发现吗?我有个室友是和她一起军训的,说方嘉禾脸上的伤从第一天起就有了,直到军训结束都还没好,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她到底怎么回事啊?是跟人打架了,还是被什么人霸凌了?”
实则从方嘉禾开始军训以后,闻惜就很少和她说上话,也很少碰过面。
方嘉禾总是早出晚归,也不知是在忙什么,闻惜偶尔半夜醒来找水喝,方嘉禾的床铺上空空如也,不见她人。
次数多了,闻惜其实也想过要问一问方嘉禾怎么老是不在宿舍留宿,但她每天起床的时候方嘉禾就不在,等晚上回到寝室时也见不着她人,若非阳台上挂着的衣服每天都不一样,闻惜简直都要怀疑方嘉禾到底有没有搬来507。
也许是因为那位同学用了“霸凌”这个词,闻惜听后实在做不到无视,便在当天熄了灯还不见方嘉禾回来后,头一次给方嘉禾打了个电话过去。
但结果可想而知,方嘉禾没接她的电话,也没给闻惜回过一条消息。
两人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初相识的那一天,方嘉禾给闻惜发的红包已经被领取了半个多月,往下就没再和她有过别的交流。
那天闻惜决定等一等方嘉禾,不管怎么说,她们已经是室友了,今后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好几年的时间。闻惜虽然尊重她,尽量不去打扰她,但也不想自己憧憬过的大学生活会是这样的冷清,她想和方嘉禾亲近起来,且不说成为多么要好的闺蜜,至少也别像现在这么生分,能交个朋友总是好的。
所以闻惜开了台灯,躺在床上看书看到了凌晨两点多还坚持没睡。等到三点的时候,迟迟未归的方嘉禾终于推门进来,看见铺上的闻惜显然有点意外,破天荒地主动问她道:“你没睡?”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方嘉禾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憔悴又疲累。闻惜有心打量了她片刻,发现方嘉禾脸上的伤果然更严重了,眼角眉梢都是青紫的淤青,唇边还残留着擦不掉的血渍,在暗处瞧来十分慎人。
闻惜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刻意在等她,便晃晃手里的书说:“今晚也不知怎么就失眠了,干脆开了灯背单词。”她将目光从方嘉禾身上挪开,状若无意地问,“你这时候才回来啊?”
方嘉禾看了她一眼,把背包丢在桌上,边脱外套边说:“嗯,刚回来。”
“你要洗澡吗?”闻惜看着她的动作,提醒道,“宿舍过了十二点就没热水了。”
“我知道。”方嘉禾说着,拿着干净衣服进了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很快就传了出来。
闻惜对此感到震惊,淮州市的十月已经开始转冷,别说是秋天,就是让她在夏天洗冷水澡也是不可能的事。可看方嘉禾的样子,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在半夜用冷水洗澡了。闻惜睡眠质量一般,过去这些天却都没有被她吵醒,可见方嘉禾动作有多小心。
想到这一层,闻惜很难不心情微妙。在她不知道的背后,方嘉禾挨了别人的打,不仅在夜里回到宿舍得顾虑着她,早上出门也要注意动静,平时闻惜去上课,她还会把屋子里的卫生一手包揽,帮她丢垃圾,帮她整理卫生间和阳台,像个细心周到又默默无闻的田螺姑娘,从不与闻惜邀功或是讨价还价。
尽管这些都是闻惜的联想,或许有她自作多情的成分在,但闻惜还是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
于是方嘉禾洗完澡出来时,闻惜便直截问道:“你是不是被什么人欺负了?有人为难你吗?”
方嘉禾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看向闻惜的眼神里多了点疑惑:“……什么意思?”
“从你搬进宿舍后这么久了,你脸上的伤怎么一点也不见好?”闻惜说,“你又不经常在宿舍待,我也没个机会跟你说说话,不过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要打听你的隐私。就是……就是想关心你一下,你那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屋子里光线低迷,只有闻惜那一盏小台灯在照明。方嘉禾站在阴影之中,神情由先前的疑惑转变成了平淡,她走到床边坐下,埋着下巴说:“没人欺负我,我只是在忙着训练。”
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