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6章 兵败
小西行长皱着眉盯着堂中的一具尸体,那具尸体穿着普普通通的朝鲜百姓服饰,胸口被长矛扎了个大洞、一只手被剁掉、脖子也被砍断了一半,明显是死于一场惨烈的战斗中。
小西行长行伍几十年,这般惨烈的尸体他见得多了,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兴趣,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从这具尸体上搜出来的腰牌——总理南洋诸军务衙门朝鲜司科员,锦衣卫小旗,朴应承。
无论是南洋军务衙门还是大明锦衣卫,都表明这个在平壤附近乡村里组织朝鲜溃兵和百姓进行游击战的家伙,就是大明派来的。
小西行长是与朝鲜通商起家的,他对朝鲜的形势一直很关注也很了解,知道自大明征服南洋之后,不少朝鲜中人跑去南洋替大明做事,后来这些朝鲜中人回国,成立了一个叫「洋人党」的朋党,背后就是大明在扶持。
这具尸体定是那洋人党的一员,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大明已经开始介入朝鲜战事了!
小西行长其实早早就发现了一些端倪,比如原本一触即溃的朝鲜军抵抗得越来越激烈,比如朝鲜义军突然满地都是,而且不少还拿着大明淘汰的旧式火器,比如朝鲜的顺和君在义州登基称王之后便再没有往北继续逃跑,哪怕倭军兵锋直指义州。
朝鲜君臣军民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抵抗意志,屡战屡败,却再没有之前一溃千里的表现。
小西行长在平壤按兵不动,一方面是因为朝鲜义军越来越猖獗,他们以重新收拢的朝鲜官军为骨干,发动大量饱受倭军劫掠屠戮的百姓展开游击战,小股倭军出城就会被他们吞灭,大股倭军出兵则直接就跑没影了,骚扰得倭军苦不堪言。
在南四道倭军有东学党配合,围剿义军还算轻松,因此义军的活动并不频繁,但在北方四道,义军却极为猖獗,甚至组织过上万人攻打道府,试图截断倭军的补给线,而处在最前线的小西行长部和正在咸境道和朝鲜边军交战的加藤清正部便深受影响,据说加藤清正都已经断粮,只能纵兵四处劫掠,还以朝鲜军民的人肉为食。
另一方面,小西行长不是加藤清正那个铁憨憨,闷着脑袋只顾着往北打、一心想要「先入唐国」的大功,小西行长很清楚,若是明军入朝参战,整个战局形势就完全逆转了,所以他才停在平壤观望形势,若风头不对,他会干干脆脆放弃平壤退回南四道,顺便把加藤清正的侧翼暴露给明军,拿「鬼加藤」吸引明军注意力,为自己撤离赢得时间。
如今这具尸体的出现,证明明军已经开始介入朝鲜战事,也是时候考虑要不要带着平壤城和附近城镇乡村里洗劫的财物粮食撤退了。
就在小西行长皱眉搜索之时,远处忽然传来报警的锣鼓之声,一名武士屁滚尿流的闯了进来:「不好了!摄津守大人,明军攻过来了!」
俗话说,将为军之胆,主帅的作战风格往往能潜移默化的影响部下军队的作战风格,辽东军也不例外。
李成梁作战勇猛,擅长突袭,喜欢亲领精锐骑兵出其不意攻袭敌军,他儿子李如松作战也是这般风格,哪怕在军校学习之后、在新军混了这么多年,依旧改不了冲锋在前、直来直去的作战风格,祖承训自然也是如此。
李成梁粗中有细,李如松心思活泛,祖承训自然也不是一个只知傻冲的莽夫,见平壤城门大开,他也没有直接全军一拥而入,先令史儒领一千骑为先锋夺门试探。
一千辽东铁骑齐声呐喊,声威震天,倭军这时才反应过来,慌忙组织人手关闭城门,但城门还没关严实,辽东铁骑已经冲进城门洞里,在马上用长矛马枪隔着门缝乱捅,倭军毫无防备,惊慌失措的弃门而走,史儒领军一拥而入,也没去管逃遁的倭军,领军直向平壤中城城门杀去。
中城城门的倭军()
同样毫无防备,城门洞开,史儒一马当先冲进门中,没有遇到丝毫抵抗,又继续领军杀向平壤内城的七星门。
祖承训领着主力随后进城,看着空荡荡的大街和无人把守的城门,顿时疑窦丛生,倭军没有防备放弃外城也就算了,怎么连中城都没人把守?自己的骑兵长驱直入,在城中肆意跑马却没有遇到一丝抵抗,这很不正常。zbr>
祖承训心中不安,但战事已开,也由不得他再犹豫踟蹰了,只能领军汇同史儒攻打七星门。
七星门处终于有倭军开始抵抗起来,史儒领着辽东铁骑在门下往来奔驰,一面用三眼铳和马刀砍砸着城门处的倭军,一面不停往城楼上抛射箭矢。
箭矢如泼水一般向城头飞去,压得城墙上的倭军抬不起头来,一名倭军将领在城墙上四处跑动呼喊,想组织倭军铁炮手反击,他那夸张的头盔太过显眼,被史儒一箭射穿,惊叫着从城墙上摔了下来,又被无数马蹄踏成肉泥。
似乎是被那名倭军将领被杀的惨状惊到了,城楼上的倭军发了声喊一哄而散,有些倭寇讲义气,打开了紧闭着的七星门放门外的同伴入城,结果被辽东铁骑抢进城来,踏开了城门。
祖承训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也是沙场宿将,攻打过无数的城池,从来没见过一支军队能在失去城墙、被突进城内后还能坚守的,或许真如那些朝鲜溃兵所说,倭军留守平壤的兵卒并不多,以至于连城门都守不住。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圈套都没有意义了,平壤已经尽入掌中。
「儿郎们!拿下平壤城,放手抢三天!抢钱抢粮抢娘们!」祖承训高声令道,辽东军能成为边军战力最强的一部,一则是因为他们这些家丁精锐大多是地主、装备精良,二则也是因为辽东军军纪极差,能够通过抢掠不断刺激士气,抢不到女直人和蒙古人,便抢自家的百姓和军户。
一众辽东铁骑都兴奋的呼号一声,人人争先,从七星门鱼贯而入,直冲同文馆而去。
但很快,街上便出现了一支阵形严整的倭军,手中火铳闪着猩红的光芒,远远瞄准了直冲而来的明军铁骑。
祖承训心头颤了颤,但也没有太在意,得益于大同兵工厂、广东兵工厂和几座工业城市的发展,明军的火器化程度正在飞速提升,辽东军之中同样配备了不少火铳,他们对火器并不陌生。
但辽东军不像新军那般有着严格的训练和纪律约束,以军户为主的火枪队平日里为奴为婢,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去训练,上了战场就是一堆炮灰,拿着新式的火铳还是和原来一样临敌便远远杂乱开火,放完枪装填速度也极慢,又缺乏意志坚定的步兵掩护,敌人靠近了,这些步卒往往逃得比火枪队还快,加上保养不利、填药失误又容易炸膛,辽东军的火铳手在战场上只能用来壮壮声势。
相比于新式的火铳,辽东军更喜爱能当锤子抡的三眼铳和各式威力巨大的火炮,在新军手中如同神器一般的新式火铳,在辽东军眼里却是如烧火棍一般的鸡肋之物。
故而祖承训见到倭军的铁炮队也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他清楚火铳的威力,能够轻易洞穿铁甲,但按照他的经验,这些烧火棍根本无法阻挡明军的突击。
但倭军不是辽东军,小西行长所部是丰臣秀吉手下最精锐的部队之一,他们纪律严明,在日本国内,就是用整齐的齐射碾碎所有的敌人。
一声锣鼓响过,上百挺铁炮一齐轰响,声如巨雷,仿佛震动得天地都在颤抖,无数毫无防备的辽东铁骑人马皆被射翻,铅子撕碎了他们的棉甲、穿透他们的身躯,将他们的内脏搅成一团乱麻,数匹战马在地上翻滚嘶嚎着,有幸存的家丁一边躲避着同僚的马蹄,一边惨叫着求救。
这些家丁精锐不少从小在各()
部将领家中养大,感情深厚,不少人见同伴被射翻,慌忙勒马减速闪避,以免战马踏死同僚,辽东军一时乱成一团,人马拥挤在一起,又遭到了倭军第二轮齐射打击,穿透力极佳的铁炮打出一片片血雾,伤兵惨叫、伤马悲鸣之声响遍全城。
「不要乱!不要减速!冲杀过去!」处在前沿的史儒肩膀上中了一弹,还在不停的流着鲜血,但他却丝毫不顾,挥舞着手中的三眼铳怒吼着指挥,试图集结铁骑继续冲阵。
他的吼声有了效果,这些家丁精锐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怎会不知道堵在这狭窄的街道上就是送死?当即再也不顾同伴的哀嚎,纷纷提起马速,踏着伤兵伤马的血肉冲向倭军军阵。
倭军齐齐吼了一声,扛着长矛的足轻从阵后赶上,排成数列长矛森林,与此同时两侧的房屋屋顶和楼台上也出现了倭军足轻和武士的身影,用弓箭和铁炮轰击着冲锋的辽东军。
史儒试图用三眼铳还击,但连日大雨早就将火药淋湿,三眼铳无法开火,史儒只能嘶吼一声,纵马试图撞入倭军长矛阵中,为后续的铁骑打开缺口,紧随其后的家丁精锐则一边跑马一边用弓箭攒射长矛足轻,掩护铁骑冲锋。
但他们英勇的表现没有持续太久,屋顶上的倭军见到史儒如此勇悍,调集十几门火铳齐射,街道狭窄,史儒避无可避,当场被打翻滚下马来,又被倭军长矛足轻赶上乱捅,成了大明援朝以来第一名捐躯的将领。
「怎么会?倭寇的火铳手为什么不溃散?」祖承训眼睁睁的看着史儒和一众家丁精锐被打翻,顿时心如刀割,这些家丁精锐都是辽东军的骨干和老底子,整个辽东军也不过两三万人,若是在平壤城一仗就葬送五千人,不用天子动手,李成梁就得要了他的命!
「不要退!冲破敌阵方有生路!」不远处的另一名游击戴朝弁大喝一声,领着亲卫策马奔到阵前,从掌旗官手中抢过大旗挥舞着,试图组织家丁精锐继续冲击,这些辽东铁骑到底身经百战,短暂混乱之后立刻汇集在戴朝弁周围,随他一起纵马冲阵。
但他们的英勇终究是徒劳的,几声轰雷响起,几颗实心铁弹破空而来,撞进了拥挤着的人马之间,铁弹席卷之处,裹着一片断肢残臂,划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路。
高举着战旗的戴朝弁目标太过明显,被一发铁弹贯穿了身体,身体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在马上摇晃了一下,闷哼一声一头栽了下去。
祖承训心慌意乱,倭军已经向七星门压迫而来,铳声越来越近,他还能清晰的看到远处牡丹峰上倭军火炮开火时闪烁着的火光,前队接连战死两名游击,已经乱成一团,这场仗已经败局已定了。
心中后悔不迭,祖承训嘶吼一声,调转马头便往七星门外逃去,身旁举着主将大旗的旗手见状慌忙策马跟上,却好巧不巧被一颗倭军轰来的炮弹击中,当场断成两截,给祖承训当了替死鬼。
本就混乱不堪的辽东铁骑见将旗轰然而倒,以为祖承训也被炮炸死,当即全军溃败,所有人丢盔弃甲没命似的往城外逃去,混乱之中甚至将试图维持部队纪律的千总张国忠推倒在地、踩踏而死。
倭军自然不会轻易放着辽东军溃逃,号角锣鼓急促的响了起来,倭军从各个窄巷小道和房屋木楼中涌出,将拥挤在一起的辽东铁骑拽下马来杀死,用弓箭和铁炮游戏一般点射陷在泥坑里的骑兵,一路衔尾追杀,一直追到顺安才兴高采烈的收兵。
「明军大败溃逃了!」一名武士欢天喜地的走上城墙,凑到小西行长身边:「恭喜摄津守大人,此战一胜击败明军,朝鲜君臣必然惊惧无比,我大军兵临城下之时,必然束手就擒!」
小西行长却根本没理会他,只是皱着眉盯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喃喃念着:「明军参战了」()
那名武士愣了一下,哈哈一笑:「摄津守大人,明军不过如此,手下败将,参战又怎能挡得了我军兵锋?」
小西行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不懂,此战能胜,因我早见端倪、早有准备,而明军不谙军情、轻敌冒进之故,就算是这样,明军仓皇之间也能成建制的杀条血路逃出城去,战力之强可见一般,下一次我们再没有这么好的优势,以孤军对抗大明,不多做准备,如何能胜?」
「去给中纳言大人送封信,告诉他们明军已经入朝参战了,让他们帮忙多输送粮草弹药和兵员支援,将各地清乡的军队都收回来,我们要在平壤准备一场大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