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中火(1/1)

首发：~第13章 夜中火

火石在手里不知打了多少下，终于引燃了地上的一团枯草和碎绒。老乞丐连忙把火石和铁条丢到一旁，双手伏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吹气。一条火舌腾地从微火中窜起，随着老乞丐不断放入树皮和桌腿，终于汇集成一团稳定而煦暖的火焰。老乞丐身上也没有吃食，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找来几块散落的墙砖加固火堆。他骂骂咧咧地钻到碎棉絮下面，让自己蜷成一团，尽量不去看那尊盲眼菩萨像。

要是有得选，他才不愿睡在这破烂的庙中。他原先的地盘来了一群年轻力壮又有组织的乞丐，也不讲什么道理，上来就是一通乱打。老乞丐识时务者为俊杰，避其锋芒，因跑得实在太急，只抢下了这一抱碎棉絮。哼，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竟也来讨饭。他恨恨地想，未曾想自己也是年纪轻轻便入了行。

这座庙宇荒废已久，砖墙倾颓，瓦梁破败，庙顶破了个大窟窿，躺在地上就能看到黢黑的天空。只有当中供着的一尊盲眼菩萨像还算洁净，菩萨前的一小块地面扫得一尘不染，摆着个小蒲团。菩萨像盘腿而坐，一只胳膊在身前呈托举状，一只胳膊高举过顶，从肘部断了，小臂和手不知所踪。其双眼蒙布，头部低垂，像是在看手里托着的东西。老乞丐刚进庙的时候天色尚明，他活了大半辈子，哪也没见过这样怪异的菩萨，便好奇地攀上莲台往菩萨身前的手里看。菩萨的手心雕着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向上半翻，眼角淌着水痕，不知是泪还是血。老乞丐心里没有防备，正好和那眼睛对上，骇了一大跳，脚下一软从莲台上滚下来，只觉脑后阴风阵阵，再也没敢直视菩萨一眼。

庙中四面透风，老乞丐蜷得再紧，也圈不住一点热气。他老大不情愿地爬起来，从火堆中捡了条桌腿，想出去再寻一些保暖的东西。破庙周围是几户人家的后墙，老乞丐绕着庙转了一圈，还真让他找到了几垛的茅草。茅草垛常年不见阳光，又受雨雪浸泡，大部分已经腐烂成泥，老乞丐在里面挑挑拣拣，勉强凑了一团，抱在怀里。他回到庙中，趴在地上将茅草垫底铺好，正准备钻回棉絮中，只听见呜呜的风声中有呼哧的喘气声。他抬起头，看到菩萨像的后面站着个人，显出半边身子，头发蓬乱，衣衫破烂，只有一双眼睛从满脸的泥污中露出来。喘气声正是那人发出的。

“狗娘养的小逼崽子！吓死你爷爷我！”老乞丐下意识一把茅草甩过去，在风里散了一地。他心疼地一路捡过去，看那男人还在喘，“去去去，另一边呆着去，火是老子点的，草也是老子找的，一点都不分给你！”老乞丐把茅草重新铺好，那人还是直勾勾地盯过来。

老乞丐的心火烘地烧了起来，他绾起袖子，指着那人正要开骂，却见那人屈指成爪，瞬息间就冲到了眼前。

位于恒武城长庆坊的一间菩萨庙，夜里突然走水，幸好周围居民及时发现，才得以遏制火势的继续蔓延。火灭之后，居民们在菩萨庙的废墟中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衙门得到消息，派了两名捕快来到现场。

“所以，是你们盈雪门第一个发现的火情？”中年捕快边记边问，“哪都少不了你们啊。”

“不是，不是，我们就是住得近，来帮帮忙。”尹哲解释说。俞正阳在一旁不吭声，两人在陈丰案的时候打过交道，对于这捕快的办事态度，他心里还有一丝闷气没消。

“灭完火就赶紧回去，有啥好看的，热闹吗？”

“这不发现了尸体，我俩不想着也许能帮上忙么。”

另一名年轻的捕快从庙里面走出来，“峰哥，死者应该是个乞丐，没什么人认识。街坊有说昨天见过他，好像是刚流窜过来的。”

“天天都说天干物燥，还是有不小心火烛的嘛。”朱峰大笔一挥，“死因，被火烧死。”

年轻的捕快伸手制止，“峰哥，尸体的胸前有伤口，像是刀捅的。”

朱峰拿笔一划，继续写：“死因，私下斗殴，被别的乞丐捅死。”

“峰哥！仵作还没验尸呢，不能这么快下结论！”

朱峰瞥了他一眼，这才停笔，“小波啊，我说这就是一个乞丐，死了就死了。流浪狗杀来还能吃肉呢，谁没事杀个乞丐？最近整个衙门起早贪黑地查上次刺客的事，多少天没睡过安生觉了，在这种地方就不要多事了行不？”

“可要是按乞丐斗殴报上去，捕头不问还好，要是碰巧问起来，我们去哪找凶手？”徐波坚持道。

“行吧行吧，尸体呢，搬过来先看一眼。”

“呃，在里面呢。”徐波有些手足无措，“烧得比较透，我怕弄坏了没敢动。”

“麻烦不麻烦。”朱峰收起纸笔，绕开散落的瓦砾，走进庙中。俞正阳和尹哲自觉地跟在后面。尸体被烧得宛如一块焦炭，侧卧在地上，双手握拳并在胸口。朱峰小心地躲开地面上的瓦砾泥水，蹲在尸体前面，“就这？小波，这都烧透了，你从哪看出来胸口有刀伤的？”

徐波弯着腰比划，“就这儿，胳膊下面。”

“这是个屁，就是烧得崩开了。你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不都是？”朱峰摇头，“观察力还得再磨练啊。”他取出笔，把之前写的又划掉，“死因，被火烧死。行了，找个东西兜一兜，运回去再说。”

“峰哥，你看我俩，还有没有什么吩咐？”尹哲凑上去。

“吩咐啥？就是乞丐生火不小心，把自己点了，用不上你俩。或者你俩帮着把尸体运回去？不过这可没钱赚。”

“不了，不了，那不打扰衙门办事。”

“散了吧，再提醒一下，夜里注意火烛啊。”朱峰挥挥手，对围观群众呼喝道。徐波找了辆板车，二人合力把尸体装好，推着车走了。

俞正阳还在想方才徐波提到的尸体胸前伤口之事，又回到庙中。整个菩萨庙都在大火中烧毁了，地上堵满了垮塌的砖石瓦砾，只有尸体所在的地方被清出了一小块空地。俞正阳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瓦砾中，漫无目的地查看。尹哲跟进来，看着这残垣断壁说：“没想到这个地方还有个庙，也不知道供的是什么菩萨。”

“不清楚。”俞正阳摇头，“长庆坊竟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菩萨像也遭受了火烧柱压，碎成了数块散落在废墟中，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嗯，对我来说，就跟教坊还有我不认识的姑娘差不多。”

“你还挺自豪。”

“当然，教坊的姑娘，至少有三分之一我不用付钱。除了都督府的老爷，还有谁可以？”

“可别动了真情了，到时候家底儿都赔进去了。”

“我可是出了名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庙里被烧得透彻，什么有用的也没留下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出来的时候，围观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孩童头抵着头围成一堆，在打石子玩。

走到孩童边上，尹哲听到地上叮叮咣咣地响，不像石头的声音，脚下不停好奇地探头去看。孩童们用来玩的石子里面，有几枚山形或长圆形的金属片。

“小孩儿，你这铁片片是哪来的？”尹哲驻足问道。孩童们玩得热火朝天，没人搭理他。

“怎么了？”俞正阳不解。

尹哲弯腰从孩童手边捏起金属片，引来孩童们齐声埋怨，他浑不在意，给俞正阳解释，“你看这山形的，是燕脂军用的山文甲的甲片，这长形的，应该来自是蛮子千夫长以上才能穿的甲胄上。”

“你这大人好不讲理。”孩童们被人打断，怨声载道，其中一个像是孩子王的小男孩掐着腰说道。

“你告诉我是哪来的，我们就还给你。”俞正阳仗着年长个高，有恃无恐。

“我要是不告诉你呢！”孩子王气鼓鼓地说，“这么大人了还抢小孩子的东西，羞。”

“羞不羞的，小孩子才讲这些，你不说，我就拿走了。”尹哲把甲片往怀里一揣，作势要走。有几个孩童看他要走，嘴一瘪就要哭。

“回来！”孩子王叫道，安抚了眼角挂泪的同伴，“我说总行了吧。”

尹哲停住脚，得意地对俞正阳挑了挑眉，抱着胳膊催促道，“赶紧吧。”

孩子王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叫：“娘~！”

“鬼嚎什么！”院墙后面登时炸响一声惊雷，没等俞尹二人反应过来，一个粗壮的农妇气势汹汹地从院子里跑出来，上来就给了孩子王后脑一巴掌，“嚎嚎嚎，把你娘我嚎死了才好！”

“他们抢我东西！”孩子王搓搓头，指着二人告状。

尹哲手速快如虚影，将甲片丢回石子当中，一脸无辜。

“抢什么？”农妇看向二人，“这不小俞和小尹嘛。”二人连忙问好。

孩子王捡起甲片，摊开手给农妇看，“抢我这个。”

“我俩看这玩意儿做得精细，逗他玩呢。”尹哲张嘴就来。

“这啊，就是他爹运货的时候道旁捡的，不是什么金银，家里还有，喜欢的话拿几个去？”农妇一副关爱小孩子的表情。

俞尹二人果断拒绝，一溜烟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