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1章 蛮兵再袭
北风持续刮了数天,恒武城也一天冷过一天。当锄头再难破开冰冻的土地,冬天就到了。
折冲府。
金问玉掀开厚厚的毛毡,屋里圈着的热气哄地涌出,她不自觉眯了眯眼。所有的窗子上都挂着毛毡,不见天光。地上四散摆着五六个黄铜火盆,被金问玉带进来的寒气一冲,晃动着红红黄黄的火光。当中的榻上堆着小山般的毛皮,毛皮中露出一颗头颅,面皮惨白的头颅。
金问玉走到榻边,掖了掖毛皮下的缝隙,才说:“都督,火勒部的阿结利仍然按兵不动。”
那惨白的头颅发出几声咳嗽,“阿结利还不算太蠢,我于朗虽然将死,毕竟还没有真死。”
“都督!”
于朗咧了咧嘴,浓密的胡须中露出一排白瘆瘆的牙,“口中不说死,难道就不会死了吗?铁戎部呢?”
“铁戎部上次被赶回境内五十余里,之后一直行事低调,甚至被些小部族抢走了几处草场,也没有反击。”
于朗冷笑一声,“阿勿斯也是个没种的东西,不过最记仇的也是他。他所有丢掉的,会想着从我们身上找回来……”
于朗突然浑身一阵哆嗦,口不成言,金问玉忙蹲下身,把两个火盆推到榻前。于朗双眼灼灼闪着光,“那娘们儿滋味真好,骚味儿都渗到骨子里去了,想起来老子的腰眼儿还直发酸……”
混着泡沫的口水从他嘴里喷出来,淌湿了胡须,点点落到金问玉襟前。金问玉取过手帕为于朗擦拭。
于朗五官扭曲,牙齿磨得吱吱作响,“……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钱袋还给你,留我一双手吧……”他说着说着,逐渐没了声响。
金问玉以为他睡了过去,便将榻上的毛皮和软垫重新整理好,转身要走之时,于朗却仿若无事发生,继续说道:“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也来得猛,火勒部能抗住,别的部族可没有九大草场。到牲口开始冻死的时候,看他阿结利这可汗的位子,还坐不坐得牢。问玉,我们等关键的时候,再帮他下定决心。”
“是。”金问玉应道,她犹豫了片刻,“都督,玲珑散不能再吃了。”
于朗定定看了金问玉一会儿,“问玉,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如果不吃,我活不过月余,而这点时间,远远不够我灭了所有蛮子。”
金问玉鹿目圆睁,“我明白。可是蛮族之患已久,北地又广阔,很难斩草除根。燕脂军震慑他们多年,他们没有胆量再大举进犯,只剩下零星的侵扰,不足为惧了。况且有了北蛮,我们燕脂军才有存在的意义,朝廷中说我们拥兵自重的奏折,每年都堆满了皇帝的桌子,若是剿灭北蛮,下一个就轮到燕脂军了。”
于朗哈地笑出声,“管那些酸臭秀才说什么,管那皇帝老儿怎么想,只要能铲除蛮族,还我大徽朝北境百年安宁,其余的我皆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金问玉怒道,一滴泪从她面颊滑落,坠在地上,“再继续吃玲珑散,都督……就不是都督了!”
一时间两人没有再说话,良久之后,金问玉行了一礼,“属下告退。”还没出门,只听一声绵长的号角声,接着是一个声音嘶吼:“敌袭!敌袭!”
金问玉面色凛然,瞬间双剑在手。她退到于朗榻前,喊道:“百里坚!”接连唤了几声,却无人回应。她的表情阴沉下来,肌肉紧绷,警惕地扫视着门窗,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屋外的梆子声和脚步声越发杂乱,于朗咳了两下,“问玉,去领兵反击,在这呆着做什么。”
金问玉岿然不动,额角却有了的汗珠,“都督请不要说话,属下分不清来袭的声音了。”
“你是聪明人,却总做些傻事,我于朗活这一世,本就……”
“我知道!”金问玉猛然打断他,双目通红,“我知道……”
俞正阳经唐玉辉一通训诫,着实老实了好几天。他痴迷于唐玉辉所说的五种武学境界,更折服于唐玉辉最后斩出的那一刀,连带着对盈雪门一十三式落雪刀也刮目相看了。他将所有醒着时间都用来练刀,逮着机会就缠着唐玉辉喂招。唐玉辉以他火候未到,焉用牛刀为理由,将孟澄推出来做他的对手。
孟澄真是苦不堪言。
这又是个苦痛而平凡的下午,孟澄陪俞正阳练了好几天,自己的功夫没有进益不说,更是因为没有机会出门买酒,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俞正阳倒是十分乐在其中,一招一式使得有板有眼。唐玉辉来看了两次,嘴上不说,脸上的表情透着满意和赞许。
这会儿是午休的时候,各家都是安安静静,鸡犬不闻,只有盈雪门院中木刀的交击声笃笃作响。两人正练着,却听街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同时有人吼道:“待在家中,严禁出门,违者以通敌罪论处!”
“有事!?”俞正阳眼睛顿时闪亮,随手丢掉木刀,几步跑走,扒上墙头。孟澄听街上那人危言耸听,也是一肚子好奇,和俞正阳并排上墙。
燕脂军三骑一组,全副武装,催着胯下的战马从墙外一闪而过。
“喂!军爷,发生什么事了!”俞正阳两手陇在嘴边,对着离去的军士呼喊。然而战马疾行,顷刻间便跑没了影。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浩浩荡荡跑过来七八个人,为首的两人俞正阳认得,正是朱峰和徐波两名捕快。
“保长、邻长,都出来!”朱峰扯着嗓子喊,“衙门有令,各坊摸排户籍情况,彻查蛮族奸细,有任何疏漏和包庇,同罪连坐!”
俞正阳这才看清,他俩后面跟着的是各位保长和邻长,坊长一把年纪,也跑得呼哧带喘。他们一边喊一边走,挨个敲开各家的门,不多会儿就来到盈雪门外。
朱峰自带几人往前去了,徐波领着邻长们就近排查。唐玉辉应门去了,俞正阳仍趴在墙头,遥遥对徐波喊道:“徐捕快,来来来。”
徐波忙得焦头烂额,嘴唇上起了一层的白皮,看见俞正阳,表情才总算舒缓了些,安排好了几位邻长之后,小步跑到墙下。“俞少侠,你住这啊。”
“就盈雪门嘛,我家。”俞正阳大拇指往背后一指,“看你渴得,喝水不?”
“喝。”徐波也不客气,“喝凉的。”
俞正阳打来一瓢水,徐波抱着咕咚咕咚喝了个饱,打了个长长的嗝,“谢了,跑了大半天了,滴水未沾。”
“客气啥。”俞正阳接过瓢,这才问道,“话说到底怎么了?刚还见骑兵跑过去了,说什么只要出门就算通敌?”
徐波使衣袖抹干了嘴,正了正官帽,“折冲府遇袭了。”
“什么!?”孟澄没忍住,“兵窝子也敢闯,胆儿也忒肥了。”
俞正阳不解,“之前不是说潜进城里的蛮子都被扫清了吗?辉叔还说燕脂军全面接手了。”
徐波压低了声音,“衙门里现在也是各种说法没个准,不过我们私下觉得很可能燕脂军中有内鬼。就算不是燕脂军,至少也得是长期住在城中的人,对折冲府和燕脂军非常熟悉的人。”
“什么意思?难道还有汉人帮蛮子不成?”俞正阳气愤道,“整个朔辽都督府上百万百姓,还有谁和蛮子没仇?”
“嘘,嘘,别让旁人听到了。也不由得我们不这么想,主要是……”徐波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俞孟二人俯身凑近,“百里都尉死了。”
“百里坚!?”俞正阳不信,“蛮子刺客脸贴着脸都没伤他一根汗毛的百里坚!?”
“所以说啊。”徐波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城中折冲府占地百亩,房舍大大小小数百间,步战骑射校场数个,常年驻兵近千。百里都尉更是唯二的果毅都尉之一,金都尉之下第一人,征战沙场十年往上,手刃蛮兵不计其数。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被潜进去的蛮子杀了。”
“只他一人死了?会不会是江湖仇杀,不是蛮子做的?”孟澄问道。
徐波摇头,“燕脂军初步调查结论是蛮子作案。除了百里都尉,还有巡视牢房的一队哨兵也死了。燕脂军说应是蛮子潜入府中想救走俘虏,被百里都尉撞见后杀人灭口。所以才让我们挨家挨户地搜查,唉,这比之前巡街累多了。”
“蛮子中有武功这么高的吗?百里都尉的伤口是什么样的?”孟澄还是觉得蹊跷。
“不清楚,我也没见到尸体。不过就算见到了,估计也看不出什么了吧。”
“叫仵作去啊。”俞正阳急道。
“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蛮子成功放出了战俘,几十个蛮子在折冲府里乱窜放火,等局面控制住,房舍烧掉了三成,死掉的人也大多都烧成焦炭了。”
“火?”俞孟二人对视一眼,“又是火?”
“对啊,你们看。”徐波指了指东北方的天空。
俞孟二人回头,只见阴沉的云层下面,宛如巨龙的粗壮黑烟纵贯天空,北风呼啸,久吹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