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霜会(1/1)

首发：~第23章 如霜会

俞正阳丢出那半个烧饼，趁吊梢眼的男子不明所以、破口大骂之际，他脚下如风，飞也似地逃走了。不跑？开玩笑。那马队浩浩荡荡看不到头，要是等后面的人赶上来，插翅也难飞了。到时难不成还能以一敌百？俞正阳也不是个傻子。

听着街上的叫骂声越来越远，他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直到回到家中，还是绷不住地直笑。不过当他看到唐玉辉在院中正襟危坐，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

“辉叔，我就是出去找点吃食。”俞正阳哂笑。

唐玉辉却像第一次认识他似地，抱着胳膊，将他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七八遍，看得俞正阳一道寒气从后脊梁直窜上来。“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要早起，有事。”

当天余下的时间，唐玉辉表现得一如既往地平和，既没有使出刀子般的眼神，更没有长篇大论的说教。可他越是这样，俞正阳心里就越是忐忑。明天有事？是好事还是坏事？是活罪还是死罪？他就这么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日，鸡鸣刚刚破晓，唐玉辉带着俞正阳，连同孟澄、赵振国，斜穿过整个恒武城，来到延德坊一处广阔的府邸外。俞正阳平日在西城混得多，延德坊在东北，周边他不甚了解，只知道这处府邸占地广大，院中有些亭台假山而已。

朱漆的大门外，一边一个，立着两名面容俊秀的男子，皆着月白的窄袖长袍，袍上金丝滚边。俞正阳暗叫不好，脸上不动声色，悄声问：“辉叔，这是哪？这些人是？”

“此处是金鳞阁的溯流庄。”唐玉辉没有多做解释，上前对门外的弟子行了一礼，“盈雪门恒武分堂四人，应燕脂军号召前来集会，请少侠带个路。”

金鳞阁弟子站得笔直，乜斜一眼，“什么盈雪门，没听说过。”

唐玉辉也不着恼，解释道：“军中还没发放身份腰牌，怕是少侠不清楚。不过大家都是江湖门派，为协助保护恒武百姓而来，还劳烦少侠通传一下，军中自有人认识我们。”

那弟子目不转睛平视前方，口中冷冷道：“谁能进谁不能进，自然是我们最清楚。此处是金鳞阁地界，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旁边的弟子听他语气不善，偏过身来关切道：“怎么了？”

“没事，这几人说他们是什么门的，也想进去。”

“就他们？”旁边的弟子乐道，挨个看了看唐孟俞赵，“拉车的，杀猪的，老头儿，小孩儿？小弟弟，冒充江湖门派可不是好玩的，快劝你爹回去吧，要么一会儿官军来了，得抓你们坐大牢。”

俞正阳眉毛一挑，手随即就往刀上摸，却被唐玉辉拦住。“小俞，金鳞阁背靠燕脂军，不能乱来。”

“知道了还不走，净费口舌。”两名弟子面色不豫。

“辉叔你上次不是说不用给燕脂军脸面吗！”俞正阳梗着脖子，往外抽自己的手。

“哎，此一时彼一时，要分情况。”

他们俩人绞在一起嘀嘀咕咕，一旁赵振国指着自己问孟澄：“老头儿？我？三十来岁大好年纪的我？”

孟澄细细地审视了他灰白的头发和松垮的面皮，“说真的，老赵，少熬点夜。”

“堵在门口做什么？”一个尖细的女声说道。众人循声看去，是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女子身着绀青色的劲装，腰间别着乌青色的长剑。她的衣领异常地高，一直延伸到下颏，将颈部包得严严实实，却衬得她原本就十分尖瘦的下颏更加突兀。她双颊凹陷，颧骨高耸，浑身上下只有这瘦长的脸露在外面，远远看去像是把半出鞘的长剑。她身后跟着二十多人，由低到高排得整整齐齐。

“姜首座。”唐玉辉行了一礼。

“哦，唐堂主。”女子的语气依然高傲，眼中却透出了一丝宽慰，“你还不老。”

唐玉辉嘿嘿一笑，“首座的言辞还是一如既往地尖锐。”，他转向盈雪门众人，“这位是如霜会的姜首座。”

众人纷纷打拱问好，姜南书的眼睛轻描淡写地一扫，“还是只有几个人？”

“是啊，不好做啊。”唐玉辉叹道。

姜南书心有同感地点点头，指了指身后，“这次来，路上顺便收了些弟子，无论如何，先得有人才好办事。”

“人还不少哇，都是？”唐玉辉感叹。

“哼。”姜南书不满到，“也就六七个。原本有小二十，一个个吃不了苦都跑了，剩下的还勉强能看。”

俞正阳听她说着，往队中看去，前列站着的几人个子不高，年龄又小，看起来确实不像长久习武之人。尤其是最前面站着那个半大孩子，大约有十四五岁的年龄，个子虽然和俞正阳差不多，五官却完全没长开。圆圆的鼻头，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再配上粗硬的眉毛，宛如从年画中抠出娃娃头，强安在了他的身上。这孩子听姜南书说“勉强能看”，还以为是在夸自己，晃动着脑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边盈雪门在和如霜会叙旧闲扯，另一边金鳞阁看门的两人却耐不住了，喝道：“金鳞阁外，怎能被你们当作集市菜场！”

姜南书充耳不闻，依旧和唐玉辉扯着闲话，如霜会队中走出了位长着鹰钩鼻的干练男子。男子走到看门两人面前，“二位，这几位是盈雪门的同道，和家师久别初见，说几句话就一起进去。”

其中一人厌烦道：“你们如霜会赶快进去，别让师兄们等急了。他们几个，不认识，不能进。”另一人撇撇嘴，“几个乡野村夫，有什么好聊的。如霜会也是，在九沧也就罢了，丢人还丢到这穷乡僻壤了，上不了台面。”

“杨凌，留条命。”姜南书遥遥说道。下一瞬间，金鳞阁二人同时倒飞出去，撞在红漆大门上，委顿在地。一人双腿呈奇异的角度八字扭曲，正哭天抢地，一人面如花开，牙齿散落，早已不省人事，只有胸前月白的袍襟上缀着点点梅花。

“走。”姜南书道，当先走到大门前。

还未抬手推门，门却自己开了，里面走出一位矮小干瘦的老者。老者双手背后，肩肘关节粗大如球，虽已年迈，眼睛依然澄亮。“还请姜首座莫要动刀兵。”

“哼。”姜南书径直越过老者，走入门中，“想让我拔剑，你们还不配。”

老者躬身，对门外众人道：“请。”等唐玉辉走到近前，又说，“今日多有误会，改日金鳞阁必当登门致歉，请堂主勿怪。”

唐玉辉他们平日看别人脸色看得多了，自然不以为意，只有俞正阳心中不忿，小声嘟囔着些“狗仗人势”的话。

众人进了府邸之中，顿觉耳目一新。饶是隆冬季节，府中却花木繁盛，鸟雀啁啾。花圃竹丛间多有池塘，大小池塘由水道勾连，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冰下模糊可见红黄锦鲤，仿若徜徉在琉璃之中。亭台楼阁、水榭游廊不一而足，青石交错、门洞层叠，人行其间，一步之差而景色数变。

众人皆是土生土长的北境之人，哪见过这等景色。老者见众人目不暇接，啧啧称奇，解释道：“这溯流庄仿江南水乡风格，是由我派纪阁主亲自设计督建。园中大大小小的堂、楼、亭、轩，和这池塘花草，共组成二十二景。今日集会在浮香堂，因临着荷塘，夏日夜晚有暗香浮动而得名。”

“为啥要在恒武城建个江南的院子？”如霜会那名圆头圆脑的新进弟子问道。

“因于都督出身江南，自燕脂军组建以来，数十年未曾返家，阁主敬仰于都督的无私和辛劳，故建此庄。因我金鳞阁在九沧城，平日里这个庄园也是交由燕脂军使用。”

姜南书冷哼一声，“拍得一手绝好的马屁。”

老者不语。众人心中各有所想，行走间便到了浮香堂。

堂中或坐或立，早已挤满了金鳞阁的人，一片白生生地晃得人眼都要睁不开，宛如来到了海鲜集市。正中的座位空着，上首大马金刀地坐着吊梢眼的男子，他边上依次是阔嘴的男子和当日抱琵琶的女子。只不过女子已经脱去繁冗的衣裙，换了一身窄袖长袍，更显得身形矫捷，明艳动人。

屋中一帮弟子仍是交头接耳，嗡嗡不停。老者沉声道：“两位护法，如霜会和盈雪门到了。”声音不大，却穿破满屋嘈杂，稳稳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他口中的两位护法，正是坐着的两位男子。吊梢眼的男子摆了摆手，“都坐吧。”阔嘴的男子全程只和身旁的女子说话，头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