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56章 破关
第二日天光初亮，蛮族大军以铁戎部为前锋，悄然开拔。为了不惊动雁喉关守军，马匹均以布帛毛皮包裹蹄子，小步前行。近万人的队伍迤逦蜿蜒，稀疏的星空下，山原大地被积雪覆盖，茫茫一片莹白。
阿勿斯领着前锋队伍，当先进入碾子沟，其余大部队则于沟外待命，以免落入陷阱，在沟谷中被前后夹击。山谷中道路逼仄，最窄处仅容三匹马并肩通过。两侧陡峰如削，北风吹过石缝岩隙，呜呜嚎叫，犹如鬼哭。
前方探查的斥候纵马返回，奔至阿勿斯面前，引马打了个转，“首领，谷中没有埋伏。南人也没有发现我们来了，墙上只有十几个值夜的。”
“他娘的，这鬼地方瘆人得很。”阿勿斯有些不安，在马背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希望阿结利这羊操的没有说瞎话吧。”
身边的亲卫抱怨道：“让我们打头阵，他们倒卵缩着不敢进来。”
阿勿斯握着刀柄，安稳心神，“几十个部族里面，我们是最急着打这场仗的，自然得干些脏活累活。阿结利的心眼实在太多，要不他怎么能稳坐可汗的位子……不过我铁戎部也不会傻着让人当刀使，传令下去，各队前后拉开距离，随时准备掉头撤退。”
亲卫应诺，自去传令了。又行了一会儿，天光大亮，前锋队伍转过一道弯，已能看到雁喉关铁灰色的关墙。墙上竖着一杆玄色大旗，旗面绣着金色的“徽”字，迎风招展。
关隘沉静肃穆，像是一只蛰伏的巨兽横亘谷中。距离尚远，看不清墙上的布防情况。“吹响号角，让这帮躲在墙后面的粪包知道，我们铁戎部来了！”阿勿斯拔刀出鞘，尖声呼哨，当先拍马冲了出去，身后众骑接连跟上。
号角低沉，雪尘激扬，骑兵擎刀在手，浩浩荡荡直逼关前。关墙上的守军显然始料未及，慌乱地打起梆子。没睡醒的、刚躺下的、上厕所的、吃早饭的，三五成群，衣甲不整，慌慌张张地挤在墙头上。不是你的弓弦勾着了我的脖子，就是我的枪头戳中了你的屁股。
铁戎部的前锋队尚未奔至近前，墙上便稀稀拉拉放了一拨箭。歪歪扭扭的箭矢大多被急风吹散，只有零星几支软绵绵地落在雪地里。距离关墙二百步，阿勿斯才勒马停住。雪尘散去，只剩下战马呼出的热气氤氲蒸腾。
关隘的大门依然紧闭，阿勿斯看墙上的守军在军官的呼喝下渐渐规整，心中略有焦躁，仰头喝道：“墙上的孙子听着，赶快开关投降，还能留你们一条命回家过年！”
墙上的军官不甘示弱，“砍了蛮子的狗头，挂在门上当灯笼！”
墙上墙下拣了些最难听的话骂了几轮，把双方前后数代亲戚和各种走兽虫蚁都问候到了，墙上又飞下几波软绵绵、轻飘飘的箭雨，大门仍关得严丝合缝。
眼看得旭日爬过墙头，眩目的阳光照得铁戎部人马睁不开眼，阿勿斯扯得坐骑嘶嘶直叫。他咬咬牙，对亲卫道：“让后面的慢慢撤走，前面的不要动，给我继续骂。老子早知道阿结利嘴里没个实话，这次是不成了……”他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让阿结利赔一些粮草给他，好支持铁戎部安稳度过这个冬天。
这时却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人影头朝下从关墙上直落下来，嗵地一声摔在地上。静了片刻，墙上有人哀嚎道：“伙长摔死了！”守军一阵轻微的骚乱。阿勿斯眼力极佳，以手遮阳放眼望去，墙下已经摔成烂泥的军官，背后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墙上的骚乱尚未平复，关隘的大门便在呀呀声中洞开。有个声音叫道：“大门开了，要失守了！”又有个声音哭喊道：“蛮子要来了，快逃命啊！”墙上的守军顷刻间便如水满蚁穴，四散逃窜。
只见一道火线沿着旗杆攀缘而上，大徽朝的玄色旗面轰地一声被点燃。大旗在急风中扭曲挣扎，宛如一只被锁链绑缚在地上无法起飞的鸿雁，眨眼间烧尽成灰。
“铁戎部！冲进去！”阿勿斯刀锋向天，大吼道。数百骑兵踏破雪面，像一道洪流蜂拥而入。
大徽朝号称百年不倒的雁喉关就此陷落，至恒武城三百里之间再无阻隔。
恒武城，程县令书房。
程县令又捻断了一根胡须，面前八仙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捕头杜轩坐在他的对面，百无聊赖地垂头抠着手心的老茧。一名侍婢娉婷地扭上前来添茶，被程县令呵斥了一声，又扭着走开了，嘴撅得能挂得上她手里的茶壶。
主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头扑在八仙桌上，从怀里倒出一册书，指着上面的一行，咽了几次口水，最终也没说出一句成型的话。
程县令一把夺过来，顺着主簿指的地方看，手里猛一顿挫，啪地揪下一撮胡须来。他痛得两眼泪，强撑着问：“这个俞正阳？”
杜轩探身看了一眼，点头道：“回老爷，没错。这事当初还是小的督办的。”
程县令又往后翻了几页，“这个也是他？”
“对。”杜轩确认，“听说他后来还亲手杀了几个毛贼，不过都是军里管了，咱们这没记录。”
程县令将书册重重地掼在主簿头上，骂道：“废物！这人分明就是抗蛮英雄，军里都给过赏赐的，本官可以不清楚，你还能犯糊涂！？本官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你们这群蠢货坑的！”
主簿也是鬓发花白的人了，被骂得汗如雨下直打哆嗦，屁都不敢放一个。程县令沉吟片刻，又问：“人……还清醒吧？”
杜轩道：“老爷放心，小的早间去牢里转了一圈，这小子没吃什么苦头。”
程县令长吁一口气，“还是小杜靠谱。要不是小杜这次专程来提醒，险些酿成大祸，你这笔功劳，本官铭记在心。至于某些人的&39;功劳&39;，本官自然也记得。”说着剜了主簿一眼。
杜轩道了谢，敲门进来一名小仆，禀道：“老爷，金鳞阁的唐大侠求见。”
程县令与主簿对视一眼，又看看杜轩，叹气道：“请进来吧。”
唐宇意气风发，拨帘而入，人未见声先至：“哈哈哈，程老爷，一切顺利，按计划今晚就送他过鬼门关！”他突见杜轩在座，愣了愣，“这位是？”
“在下捕头杜轩。”
“噢噢。”唐宇顿悟，“那这次的事就麻烦捕头了，要是怕安排起来有破绽，在下这还备了一味妙药，定叫他神不知鬼不觉。”
程县令干咳一声，请唐宇落座，踟蹰道：“唐大侠，此事有些难办。”当下将俞正阳于驿馆手刃蛮兵百夫长、在窝棚区与捕快协力格杀流窜蛮兵，并都督宴请赏赐等一干情况，仔仔细细向唐宇说了，最后道：“单是格杀百夫长一事，军中就赏了百两银子，他又怎会为了区区三十八两暗通蛮族、刺杀都督？这罪名安不到他头上了。”
唐宇的表情阴晴变换，良久，阴冷道：“那就快刀斩乱麻，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就算之后事发，我金鳞阁在都督面前什么地位，杀错一个人，向他门中赔个不是，就揭过去了。”
程县令愁眉苦脸道：“唐大侠常年在九沧，可能不太清楚都督的脾气。寻常人也倒罢了，可但凡是抗蛮有功的，在恒武就好比圣上给发了黄马褂，军中当作榜样、在百姓中大肆宣扬其事迹不说，逢到任何事上也绝不会让其受一点冤屈。现下俞正阳被本官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板子，又丢进大狱关了一夜，事后追究起来，至少也得罚三月的俸禄。要是叫他死在本官的看顾之下，老儿这头上的官帽，定然不保了。”
唐宇熟门熟路，立即道：“在下提到的药，就是为这准备的。叫他服下立毙，无论仵作怎么验，死因都是心肺恶疾。他突发急病，和咱们又有什么干系？”
程县令摇摇头：“就算是无人理会，他自个儿吊死在牢里，对本官最轻的处罚也是免官。若是其中任一关节泄漏，让都督知道本官蓄意加害，那本官全家老小都要排队挨刀子。唐大侠，非是本官不配合，实在是风险太大。”
唐宇掏出一大两小三条黄金铸就的小鱼，呯地摔在桌上，恶狠狠道：“这五斤的大鱼请县老爷收了，二斤的小鱼二位各拿一条，这事就当衙门全不知道。在下只求衙门安排狱卒悄悄将俞正阳放出来交给我们，表面文书就说经查无罪，之后不由各位操心。”
主簿察言观色半天，瞧明白了事态，果断站队程县令，抢话道：“牢狱之事环环相扣，一不小心就会节外生枝，唐大侠也为我们考虑考虑。”
程县令和杜轩沉默不言，也不去拿黄金鱼，唐宇还不死心，急问：“照这样说俞正阳这厮怎么处理？”
杜轩道：“日间就会释放，衙门也会当众向其赔礼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