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章 第03章
当童凯向她告别的时候,蓝薏婷仿佛就要跟一个老朋友告别那样不舍。特别是沈龙啸,拽着童凯不让走。这几天,他一直跟在童凯身边跑前跑后,不亦乐乎,又乖又听话。
童凯似乎也为要离开他们而沮丧。一个刚从大狱里放出来的人,与世隔绝五年了,哪还有什么朋友。家人只有母亲。母亲也刚去世。想想自己将回到那幢大房子,却孤单一人,他就害怕。此时,他好羡慕蓝薏婷,有这个傻儿子陪伴,比没有人好。所以现在,许多孤单的人,都喜欢养动物,也是活蹦乱跳的生命啊。
说来奇怪,在蓝薏婷的意识里,她就没觉得童凯是她才认识几天的人,该不该信任,能不能信任,他说的话,做的事对不对等等,没有那种对陌生人的质疑和距离感。在他操持下,办完沈勇的后事。
这时,蓝薏婷的心思还是乱的,还没有冷静下来独立思考,一切行为都是跟着童凯的流程转,跟着事情的进展在转。
童凯走后,她哄儿子睡下,自己打开电视机,眼睛看着电视,不知所云,心里却在想着今后该怎么办?
过去,她常常看着电视,等着丈夫回家。现在,无论她怎么等,丈夫也不会回来了。想到这些,不禁泪流满面,陷入沉思。
在当年的教育制度下,大学入学率只有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她虽然是班长,在班里学习平均第一,但高考时,因紧张,发挥失常,只考了个大专,学的是会计。副班长焦阳却超常发挥,考上了重点大学。罗天薇的分数不及她高,但她母亲在大学工作,为照顾教职工子女,降分将她录取。他们班,只有他们三人考上大学,是他们班的骄傲,也是他们班的趣闻。因为高中时,那时的男女同学不说话。但因为班上工作,班长副班长常有事情交流,因为不说话耽误了,被老师在班上训斥。后来他们两人说话,同学们都很宽容。背地里,却被好事的懵懂男女配成一对。虽然有喜欢焦阳的女生妒嫉,有尊重蓝薏婷的男生不认可,但少男少女一见面就产生的羞涩,一说话就脸红心跳的暗喜,都不打自招内心的秘密,那种心仪的恋情。虽然没有确定,都已心照不宣。毕业后,蓝薏婷分配在本市最大企业做会计工作,可谓学以致用。而焦阳毕业后,听说在本市政府工作的罗天薇父亲,帮他介绍到政府部门工作,不久,便成为他的乘龙快婿。
一口气噎在蓝薏婷心里,久久无法释怀。直到现在,看到罗天薇和焦阳在一起,仍然那么难受。
那时,刚刚改革开放,厂里常有娱乐活动。因为是学长,又是那家企业厂长的公子,沈勇常来找她玩,并在大庭广众之下追求她,全厂人都知道。当时,多少女人羡慕她,嫉妒她。也是带着这份荣耀,她嫁给沈勇。
随着国营企业的衰落,他们厂也进入优化组合,并轨改制。
曾经,仗着父亲是厂长,沈勇没有突出技能,也有好岗位。这时,父亲不在位,但现任领导是父亲提拔的,带着感恩的心,仍然留他在厂里。
沈勇也看到自己前途渺茫,便在父亲的授意下,学会开车。那时一句口头禅是,车轮一响,黄金万两。
当时,也因为沈龙啸的身体,开销太大。蓝薏婷随着厂里每况愈下,工资越来越少,沈勇只好自动辞职,与人共同承包一辆货车跑运输。
不久,厂里又搞改制,就是把厂子卖给私营公司,全体职工待岗,等待新公司返聘。顿时,全厂人心惶惶,忐忑不安。
不过,已是会计科长的蓝薏婷并不担心自己的岗位,因为新公司领导承诺,新公司还需要业务像她这样的骨干工作。
改制进行了二年,才清算结束。这时新公司突然改变初衷,将本企业全面停产,将土地变为商业用地,做起房地产,所有人员全部回家。
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本来别人失业,自己还为能留在企业工作沾沾自喜。一下了,她的心空了,人懵了。突然不上班,人无从适从。
现在人辞工作,找工作,都习以为常。那时下岗,是一件羞耻的事。曾听人说,一个孩子问母亲为什么下岗,为什么别人的母亲不下岗,这位母亲羞愧地自杀了。而且那时,也很难再找到工作,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工作。
虽然不是她个人原因,蓝薏婷还是似跌进万丈深渊,痛苦万分,难以自拔。每日对着傻儿子,心里更是沉重。
而此时,罗天薇毕业后在学校做老师,做校长,做教委主任,平步青云。听说焦阳也升职为科长,什么科级待遇。
没有比较,没有差距。她的心,更加忿忿不平。不到一年,就检查得了乳腺癌。
从一本书上看到,压力大、心情抑郁的女人,容易得乳腺癌,子宫癌。不过,这些都是附属器官,不容易伤及生命。但伤及夫妻感情,夫妻生活。
夫妻生活,又名性生活。是以男女双方健康的身心,健全的器官为基础的高级生活。没有这种生活的夫妻,感情不稳定,没有安全感。
沈勇生得高大威猛,一看便知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男人,对性生活需求十分强烈。以前,蓝薏婷从身心健康考虑,规定一星期二次。自她下岗,又符合二胎政策,他们打算再生一个,变成一星期三次,甚至更多。
虽然不知为什么她一直没有怀孕,蓝薏婷也没敢再说什么。下岗的人,在心理上慢慢就变得怯弱。
可自她做手术后,沈勇除了跑车更勤,出差更多,就不再碰她。她认为她身体这样,儿子这样,养家的重担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太辛苦。加上年龄渐长,生理需求下降,没有了年轻时的欲望。
有一次,因车辆维修,沈勇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一天晚上睡觉时,她装作有意无意地碰到他私处,他竟然立即翻转身,用宽宽的后背阻止她小心翼翼地勾引,或者是证明夫妻感情生活完好的试探。
记得那一天,她好羞愧,自尊心被打得粉碎。一个连丈夫都嫌弃的女人,悲哀的心,死,不足以形容当时的心境。可她还有儿子,她的傻儿子。
因为这个傻儿子,她遭受了多少人白眼。连自己父母,看到她就是叹惜。又可怜她,又嫌弃她儿子,不许她儿子在他们家乱说乱动,只给一堆吃的,把龙啸圈在一个角落。好几次,龙啸一回家,吐得一塌糊涂。
天下人不爱,只要老公爱,儿子爱,女人都可以活得无所畏惧,傲然挺立。失去老公,女人再怎么艰难,也能活着。但失去老公的爱,女人心里的那种不甘,又无法挽回的恨,交织在心头,生不如死。
第一次对着镜子照自己身体,她也吓一跳。残缺的部位,可怕的疤痕,不说别人,连自己也害怕又厌恶。
她患的是乳腺癌中期。为保证安全,和妹妹熟识的医生说,故意把伤口开大一点,弄得更干净些。也许她复发和转移的可能性小些,但同时也失去了正常的感情生活。
所以她不怪沈勇。怪只怪自己的身体,怎么就生这种病?怪只怪自己的命,她好自悲。
现在想想,感情的疏离,多少也减轻些此时失去的痛苦。那么,今后怎么办呢?她看一眼酣睡中的沈龙啸问。
沈龙啸今年十五岁,是那种你教他读书、识字、讲故事怎么也不会,平时的一句话,一件事,不知道他怎么就记住,拿来搪塞你时,还那么恰到好处,让你哭笑不得。平时你跟他聊天,也有问有答,而且有些事情,记忆力特好。一旦他发起毛,三头牛都拉不住。他免疫力低下,也许跟很少出门,不运动有关,三天二头的感冒、生病。由于癫痫,长期打针吃药,控制得很好。同时对药物也产生了抗体,所以一生病就要住院。整天跟他在一起,忙得她都没时间抑郁。
很幸运的,这次住院遇上李老太在同一间病房,她对她的照顾,换来童凯对她丈夫后事的帮忙。如果没有他,她真不知道会怎样?老天是有眼的。
有眼的老天,请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还是怎么办。现在,有眼的老天再有能耐,也不会告诉她要怎么办,只有靠自己。
她摸摸眼泪想,失去了沈勇,失去了家庭支柱,也失去了经济来源。往后,她和儿子将怎么生活,这是头等大事。
她拿出家里所有积蓄,加上这次用剩的钱,不到二十万元,这得留着应急用。去年才买的大房子,每月要付二仟多元房贷,还有十四年付;她和龙啸每月的医药费几佰元;还要生活。首先,她要找工作,才能养活自己和儿子。房子负担不起可以卖,现在房价上涨,不想赚钱好处理。还有就是,龙啸怎么办?再送幼儿园已不可能,他太大了。送特殊学校,费用太高,只能请公公婆婆,或爸爸妈妈代为照看。
龙啸是他们唯一的孙子,公公婆婆常常带着遗憾的目光看他,让蓝薏婷受不了。现在公公有高血压,婆婆有糖尿病,两人整天病病恹恹,根本带不了龙啸。妈妈有洁癖,最烦龙啸丢三落四,爸爸爱安静,爱看书,龙啸不是要他安静就能安静的孩子,恐怕也不行。怎么办?
还有,我要去找怎样的工作?现在找会计工作,都要会计证。
当年,考会计师职称时,龙啸生病、危险,她没考成。后来一直这事那事没去考,心想,反正在单位已是科长,也是企业里最好的会计,领导公认的。比那些有会计师证的人更有实际工作经验,是最有实力的,也就没把考证当回事。现在,企业没了,谁把你当回事?悔不该当初啊!
如果不当会计,又要做什么?她没有做过除会计以外的任何工作,她又能做什么?
她必须想好这些。没有目标,就没有方向。
明天,她想,她要去问问过去的同事,看看他们现在在做什么?能不能帮忙介绍一个?
可想到当年,自己是他们科长,他们怎么巴结都嫌不够,现在她要求他们了,心里那个落差,不甘与无奈,只剩一声叹息!
第二天,她算好当年在办公室的习惯,上班后,打扫卫生,吃早点的时间后,开始打第一个电话。电话里传来偷偷摸摸极压抑的声音,喂,有什么事快说,我老板娘在这。老板娘不让打电话?蓝薏婷诧异。不让打私人电话。她理解了,也领教了私营和国企的不同。她又打第二个电话,说明情况。回答的是,现在很难找会计工作。国营企业都有自己的会计,私营企业大都是老板娘是会计、出纳,即使聘你做会计,也要做会计以外的很多事,总之不能闲着,不会让你白拿钱。打第三个电话时,她变聪明了,她问现在会计可好做?不好做。你想想,老板都想少缴税,叫合理规避。可有的税是规避不掉的,老板就不高兴,要求你做假帐。现在做假帐,会计法上规定会计要付法律责任。你不做,就回家。做吧,又整天整天提心吊胆。还这样呀,蓝薏婷不相信地说,不是所有企业都这样吧?都差不多,这几年,我已做过五家了,要求都一样。少缴税,很正常,是你份内的事。正常缴税,不高兴,说你没尽到责任。不缴税才高兴,可你在营业,怎么可能不缴税。唉,郁闷啊,我真不想做这一行了。
三个电话,几乎打消了蓝薏婷想继续做会计的想法。她还能做什么呢?普通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谁要她这种徐娘半老的妇女同志。她见过很多公司的办公室,都是年轻漂亮、精明强干的小姑娘。最近,从电视新闻中看到,为了应聘工作,不惜去整容的大有人在。她不行的。她否定自己。
那么,干什么呢?
她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