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2章 原女主染红碧池
侯府大小姐的院子并不像想象中的清幽。
原本应止玥精心照看的珍贵植株被拔除一空，瑰丽明艳的花草早已易主，插在了林姨娘堂屋陈设的花瓶中。
现下大小姐的园子里只剩下一簇簇杂草，因为无人打理，能没过膝盖，个子稍矮的人行过时，枯草窸窣，活像是白日里闹了鬼。
当然，这并不能阻碍大小姐头号追求者的兴致。
王家的三公子对着紧闭的门户行了一礼，含情脉脉道：“月儿，你好久没见过我了。是因为上次的昆珀玉耳珰不和你意吗？都是我不好，这玉虽然勉强称得上一句贵重，怕是坠得人耳朵疼。”
他顿了一顿，开始给自己的情敌抹黑：“上次李六送的那胡婵簪子更是不怎么样。簪子的质地虽不错，可架不住他人长得磕碜啊，月儿你一戴上那簪子，怕是就会想起李六那张丑脸，哪里还有戴的兴致？”
可话说到这地步，美人还是没搭理他。
门内传来细碎的说话声，侍女的回应声透出，王三有了点危机感，皮子一紧，“我可真是服了。李家这个老六，该不会找到了那个侍女小姝……”
王三从五岁起就开始追着应止玥跑，自然知道这位应家的大小姐有多挑剔。千辛万苦寻来的荔枝只用一粒就停手，茶水非要烫过两起才肯赏眼，杯托一定得上着萱草花色……
可谁让应止玥长得美呢？
美人就是可以不讲道理，即使应止玥去年让仆妇用扫帚直接把范老爷狼狈地赶出了门，惹得众人议论纷纷，求亲的人照样踏破门槛。
当然了，也不是全无后果。
范老爷被自己的亲女儿赶出院落，丢了大脸不说，还有些不能与外人言的隐痛。因为用扫帚的仆妇空有一身蛮力，不知男女有别，范举人被打得差点不举，连二儿子生育计划都只得搁浅。只是还不等他惩罚忤逆的大女儿，应止玥已经自请离府，说是要去山中的寺庙清修，为已故的生母祈福。
没想到的是，可能是受到某处返老还童的影响，范老爷人至中年，喜迎第二个叛逆期。女儿想做什么，他就偏不想让做什么。他恶狠狠地拒绝了应止玥的要求，表示要狠狠杀一杀她的气焰，罚她跪在菩萨像前闭门思过，还让林姨娘严加看管。
可惜，这次连他的真爱林姨娘都背叛了他。趁着范老爷不在家，放走了应止玥。
林姨娘坚信应止玥这么说是以退为进，想求得他父亲的怜惜。毕竟，哪里有娇养的小姐会想去山上苦修呢？
聪明的林姨娘觉得这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完全可以趁着大小姐不在的机会好好和范老爷温存，争取再生一个好大儿。她翻箱倒柜，找出了从前老和尚给应止玥“命短福薄”的批语，拿出慈母的标准八颗牙微笑，捏着鼻子表示“大小姐贴贴，好久不见。最近应府很不太平，你弟尿床你爹发疯。但是寺庙是个保佑人的风水宝地，月儿你快去好好休养吧。山下有我，一切莫怕。”她生怕事情有变，连夜送着大小姐出了府。
这个计划很完美，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林姨娘不知道，范老爷很有可能不举了。
然而不管山下是如何鸡飞狗跳，大小姐是什么人，两手空空地上了山，根本懒得管。
三个月后，扬名四海的诗人登山，偶然邂逅了适时携着侍女散步的应家大小姐。
寺上的亭角坠着孤灯，不知何处传来泠泠的水声，竹影幽然。少女本还疏懒地依靠在身旁姝丽的侍女身上，在四方的廊檐下不经意转过了头，眼尾微红是晚霞缀染，漫不经意的样子。
诗人为美色所惑，鼻血喷发八千里，惊怔当场，双股战战，鼻管里的血染红山上的小溪前，只来得及感慨道：“呜呼，如之奈何？仙子美绝！”
后来，山上的灵碧溪因此改名为赤仙池。
因为这经历过于传奇，甚至掩盖了应止玥之前孤高不孝的名声，把山下的范不举老爷气得差点没吐血。
然而，追求者王三一听到这件事就觉出不对。应止玥上山的时候，不是没有带侍女吗？
果不其然，大小姐回了应家后，嘱托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位叫“小姝”的侍女。在山上的这几个月，她不但没有如范老爷期待的那样，变得憔悴黯淡，反而是更加清灵妍弱了几分。
起初大家对这小姝并不在意，左不过是一个不知来历的哑巴村姑，这样的侍女他们闭着眼睛都能挑上来数百个。
甚至还有点吃味，当初他们冷眼旁观着应止玥孤身前去寺庙，未必没藏了几分期待落魄佳人向自己求助的小心思，然而他们确实错估了她美貌的杀伤力。
即使应止玥独身冒雨上山，也有美貌的侍女精心照料，像是志怪小说里才能遇到的狐狸精。
可问题在于，应止玥也不是阳气盈身的男书生啊。
这狐狸精未免太不上道，到底懂不懂阴阳调和的道理！
有人愤懑不平：“依在下看，这小姝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说不准是包藏祸心，刻意接近。不然哪里有月钱也不要，心甘情愿跑到别人家做伺候人的侍女的？眼下找不到了正好，两下便宜。”
然而不等他再抱怨上一两句，应止玥微抬了眼睫，原来左手边摆弄着的团扇已经直接糊在了他的嘴上。
这团扇不知是哪位出身豪绅的追求者送的，细细密密的金丝绣满了整个扇面，岫玉坠子冰凉，磕在人脸皮上就是淡红色的一个印子。
这郎君愣在当场，只是还不等露出愠色，便听到应止玥轻声道：“你仔细看看我的这张脸，再告诉我，我是别人吗？”
此夜月辉朦胧，街巷都影影错错浮了一层雾气，所以行人脸上也都蒙着种发青的悒色。
应止玥也不曾盛装打扮，身旁只置了个烛光将熄的笼盏，她的面颊也因为月光的稀零而辨不出原本的皎白底色。
然而这就更奇怪，因为即使没了光影的烘衬，她细眉只是轻轻蹙着，眼里便汪了段柔曼的水意。唇不曾上了胭脂色，反倒更像是溶在一笼烟里，无声无息地浸过下颌，再借着烛焰的熹微色泽晕染上耳尖。
明明也不是哀伤的表情，甚至语气算得上是傲慢的，可众人不由得恍了下神，心里有块肉被莫名其妙揪了一下。
原本被团扇糊了一脸的郎君面上蒸腾出热气，然而这次绝不是出于恼怒。
大家讲不出话，可心里也不由得要承认，应止玥便是什么都不许，光凭着这皮囊，也有着吸引人的本钱。
大小姐着实是脸在江山在的。
“何况我也没拜托你们帮我找。”应止玥又直起了身，还因为他们刚才不客气的揣测而生气，因而很不客气地点评道：“你们就算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小姝一个人的美貌。不想让我找的话也可以，你们中有谁比她好看，我便就不提了。”
众人：……
话既然说到了这里，小姝是必然要找的。
于是追求者甲乙丙丁各显神通，王孙公子也不做了，纷纷化身土拨鼠，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人去献宝。
只是还不等挖出来这哑巴侍女，应家大小姐忽然表示，她不找了。
不仅不找了，还把之前仙气飘飘的绸缎绫子尽数送人，换上了以前压在箱底送给蚂蚁磨牙的香菊色衣裳。她主动登门跪请范老爷的原谅，还许诺要在生辰日那天广开祠堂，邀请贵客上府，把林姨娘生下的儿子记在亲身母亲的名字下。
这举动不是不让人惊奇的。
连一向看大小姐派头最不顺眼的夏延都讥诮道：“她不是之前还把范老爷和他的儿子，当成大小王八看吗？现在这是怎么了，终于认清现实，和王八认亲姐弟了？”
应止玥的一众追求者心里也好奇，王三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他其实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虽然他们尚慕大小姐的美色，即便之前应止玥被骂“不孝”，也顶着世俗的压力求娶。可是若能娶一个孝顺知礼，三从四德的美人，哪个男人又会不乐意呢？
反正王三是乐见其成的。
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今儿个天冷，自打进了大小姐的院子后，王三就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活像是白日撞了邪。王三赶忙用袖口擦了擦鼻子，高声唤道：“月儿，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王三哪里能猜得到，自己嘴巴里的月儿就站在右手边五步远处，闻声侧过脸，矜持地骂了他一句蠢货。
大小姐心平气和地想，当然不会有人应你了。
寒风幽微，拂过面时都是沁凉凉的一片。
毕竟真正的应止玥已经死了，现在屋子里坐着的是个地地道道的冒牌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