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 狐(2/2)

首发：~第40章 白 狐

“我们谁也没见过狐狸，连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净沙说道。叶柒和度崖跟着赞同。

狐狸的叫声长长短短，时高时低，像在四处寻觅猎物。

“听大人们说过，狐狸只在通天河以东的极寒之地出没，不喜欢温湿的地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真是奇怪！”度崖说道。

“我还听说，它们常与鬼怪为伍呢！”净沙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屏住呼吸。听着远处嘤嘤的叫声，再想一想净沙这句话，无不感到寒毛直竖。

“快别说了。”叶柒煞白着脸说：“我最怕鬼了。”

“你们说，它会不会跑到我们屋子来？”度崖说。

“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听这叫声，当在山里很远的地方，只不过山谷回音才传过来而已。”叶柒说道。

“要是来了，我定去瞧一瞧。”不拉心想。

当晚大家吃过晚饭，洗了澡，四人便到正厅里找书看。厅里点着七八根大蜡烛，放着一排大书柜，十几张檀木矮几，所有做工并不精细，木料却十分厚重，想必山上就有这种木料，可以就地取材。

不拉从柜子上拿了一本黄皮书，坐在椅子上，打开一页，但见密密麻麻尽是字，那里看得下去，只一心留意楼梯的响声。直等了一盏香的功夫，才听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接着木板上的脚踏声跟着响起。显然鬼棘已经下楼。不拉起身佯装去换书，借着大厅及厢房透出来的灯光，眼角斜见鬼棘走出大门，心中一阵狂喜。刚想走回座位稍等一会立马伺机逃走，突见靠近右厢房的天井暗角处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团东西。定睛一瞧，果然有个人睡在一张躺椅上，黑衣黑裤，要不是微微翻了翻身还真的难以察见。那张躺椅，傍晚刚进来时倒也看到，只是那时空无一人，不拉也没去留意。据叶柒说，那些厨子火夫，都住在后厢房里，平时出入也由后门进出。怎么这里突然多出一个大人来。

“叶柒，那个是谁？”不拉走回座位，低声问道。

“那个？”叶柒正对着一本讲述火族人的书看得津津有味，听见不拉问起，眯着眼顺着不拉的方向看去：“他吗？二柳子！大家叫他二柳叔，就是管他要的新床被。”说完，眼睛重又埋进书里。半晌不见不拉坐下，说：“不用理他，反正我们不出去…难道你想？”叶柒立马猜到不拉的心事，猛地一个激灵，抬头低声道：“千万不可，没人能逃得过他的耳目。你别看他整天昏昏沉沉，宛似神志不清，可是一有风吹草动，比谁都灵敏。之前又不是没人逃走过，还不是被他揪了回来，像死猪一样扔进黑耳洞，混身受尽毒虫啃咬，三天三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比死还难受，最后还是鬼教头饶过他。在这里，就没一个逃得出去。而且你想，就算侥幸逃下山去，山下还有毒狡等着你呢。再者，就算你最后连毒狡都躲过了，你想去那里呢，可有想好了？我们大多是孤儿，没父没母，连亲戚都不知道在那，闯了出去，投靠谁去？除非你有家可回。”

不拉沉默不语，他的家早被熊博士毁了。他能想到的只有阿心、阿德，义父义母，还有云落村边那棵横生侧长的河藤树。

不拉心里一凉，默默坐下，却仍快速盘算如何越过天井处这团阴影？最好一纵而过，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一只大鸟掠过天井，冲入霄汉。

不拉静静地盯着他的背脊，他的脸正朝着西厢房，突然瘦弱的背脊好像动了一下。不拉赶紧掉转视线，心脏嘭嘭直跳，低头假装看书，眼角微光仍是半秒没有离开过他的背脊。他压根没转过身来，依旧侧身躺着，或许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什么。不拉挫了挫手掌，汗津津的。他将大厅里的人扫了一圈，净沙在书柜前徘徊，找不到喜欢的书。度崖托腮暝想，像是遇到什么不懂的道理。几个不知名字的也各自看着喜欢的书。没有人留意他。这真是再好不过了，不拉将书轻轻合上，卷成一筒，攥在手里，悄悄起身。他慢慢掩近门口，正待将手里的书扬出楼外。猛见二柳子倏然从躺椅上弹起，疾如猿猴般一个起落，跳上了西厢房顶，纵身一跃，往屋外落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让人心惊。不拉本以为他已识破自己想要声东击西，用书本引开他。没想到他竟理也不理自己，像是另有他人引起他的注意。心想此时不走，等他回来，就不好走了。也不待与叶柒等三人告别，两腿微曲，嗖的一下，窜上檐梁。同样一个翻身，纵上屋顶，施展轻身功夫，反其道从东面下了围墙。心中窃喜，没想到这么容易脱身。两脚一着地，便飞也似的往山下的路奔去。

此时的索山松林月影，清风拂面。不拉跑了一会，猛然惊醒，自己可不能大揺大摆地在路上奔走，万一碰上个山民，岂不糟糕。想罢立时下了正道，转投树林，在树木的掩护下，极力奔逃，看着已经远离了路径，便仍是掉头沿着与山路同行的方向奔去。只见山势陡峭，藤蔓遍地，稍一疏神，便会被脚下的藤萝绊倒，好在不拉并非第一次在森林里夜行，他只须留意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便可。他跳过一株倒下的杉木，上了一个小丘，估摸着已经越过将军岩，渐渐接近村子。不由得放慢脚步，小心翼翼，仔细倾听周围的声响。眼之所处，仍是一片杂林，头顶天光洒将下来，有如黄纱。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一片寂静。就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疾然分开身周灌木，在杂草间穿行。

正疑惑间，突然眼前一闪，劲风刮面，差点就与一团白影撞上，定睛瞧去，仿似一头成年大白猪从眼前掠过，才一闪身便没入了林中，没了踪影。

不拉还没缓过神来，一团黑影又是骤然而至，窜出丈许，猛然又退了回来，在不拉跟前停下，两只眸子漆如黑墨，死死地瞧着不拉。不拉凛然心惊，认出正是那个躺在天井里、有事没事监视大家、先于自己跃出楼外的二柳子。这一惊差点就叫出声来。

“好小子，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回去！看我宰了你！”不料他只匆匆撩下这一句，便不顾不拉，仍向白影遁逃的方向追去，瞬间跟着没了踪影。

不拉吓出一身冷汗，却那里听他的，不但不回，反而急忙飞身向山下奔去。他不断回头，看看二柳子有没有追来，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除了一两只鸟雀山鸡，再无其它。等到窜出了林子，才发现竟上山的小路不见了，想必还是夜行走错了方向。想一想，轻轻纵上一棵老松，放眼一瞧，但见远处房子影影幢幢，那一间是自己与魁山老婆婆“住过”的呢。不拉将目光停在了西北角一间石屋上，它前面正有一个晒谷场模样的白地，与早晨出来时所见吻合。只瞧一眼便欣喜地跳下松树，正想往前走，蓦然看见前面入村的巷子前，蹲着一个人。一瞥眼间，已经认出正是那二柳子，吓得他赶紧转身逃跑。只听后面喊道：“臭小子，还不停下来，还要我耗费力气吗！抓不着死狐也就算了，难不成连你这乳毛未干的臭小子也抓不到。”那话音竟如尾随不拉屁股而至。慌得不拉一跃上树，也顾不得惊动他人，施展阿礼所教的飞掠之功，借着树枝柔性，一跃数丈，重入山林。耳听二柳子在后面隐隐说声：“好小子！”声音却已不如之前清晰。尽管如此，不拉已是惊弓之鸟，他手脚并用，攀枝引叶，疾如猿猴，迅似流星，在树上拼命飞驰，一时也没有了方向，只觉山势忽上忽下，林子越来越密，被惊起的飞禽走兽也越来越多，更有飞虫跳蚤往脸门撞来。鼻之所闻，仿佛已经进入深山老林，空气中的青草味越发浓郁起来。不拉直飞出半个多时辰，估摸着二柳子是追不上了，这才稍稍放慢速度，暗自庆幸亏得有这林子，可以施展攀林之功，要是在平地上，可能早就被二柳子逮住扔进黑耳洞了。没想到索山上的人轻功竟都如此了得。想想仍是不敢懈怠，鼓劲前飞。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草味隐隐消失，鼻中惭惭闻到一股奇香，嗅之十分受用，直觉整个人脱胎换骨般。不拉心奇，跳下树来，原地转了半圈，认定香气正是从东北角吹来，当下顶着热汗，寻味跑去，只闻气味越来越浓。眼前的路却越发难走，宛如来到一处神秘之所，脚下泥土坚硬如石，花草植物异常茂盛，不但叶片比他处更厚，色泽也更深，其中藤蔓犹与别处不同，长得有如小儿臂膀。不拉耳边听得一阵嗻嗻呜呜的声音，声音随之越来越响，不禁停下脚步，暗想万一是什么怪兽恶人，那不是自投罗网。他略迟疑了一会，可是终因那香气实在太过好闻，竟不知不觉又往前迈去。

地越发坚硬起来，仿佛铜铁铸就，不拉不知每走一步花的力气都比上一步艰难。藤蔓更是根根笔直，竟相拥挤，皮色也越来越滑溜，越来越粗，往往要找到细小一些的枝干方能用力掰出一道缝隙供自己侧身挤进去，有时竟夹得自己胸背生疼，骨架就要散了一般，心想就算二柳子此时追来，也别想轻易抓住自己。约摸走了一射之地，已累汗流夹背，手脚酸软。耳听嗻嗻呜呜的声音越来越盛，气味变得越来越甜，更有丝丝金光从藤蔓间透出，恍如晨照霞光。

不拉使劲拉开面前的藤蔓，金光刹时如水银般从夹缝间直射出来，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赶紧用手一挡，眼前的一切却让他惊呆了：藤蔓不再向前侵占，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挡似的，一根根冲天生长，像篱笆般团团围着一堆状如金沙的物体。那些金沙晶莹剔透，璀璨夺目，堆聚成塔，形成一座方圆七八十尺，一人来高的小山岭。一株宛若海底珊瑚般的绿树从金沙上破土长出，高约两丈，生得叶绿如玉，琼枝胜雪，亭亭如盖，阿娜舒张。而让人更加惊讶的是它的底下竟有七、八只蓝色小兽，张牙舞爪，正与一头白色走兽对峙，口中嗻嗻呜呜，大有警告来犯之意。白色走兽不是别的，正是先前林子里二柳子追赶的那只大白狐，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它。不拉一阵心喜，但见那白狐大如麒麟，擎着一条毛绒绒的雪白大尾巴，步态轻盈，眼珠子灵光闪动，在珊瑚树和小兽身上来回逡巡。宛若珊瑚树有它想要的东西，叵奈被眼前这群蓝色小兽给阻拦住了。蓝色小兽们身子比猫大，比豹小，通体蓝毛，嘴大耳小，眼如玛瑙，掌如浦扇，每一只无不利爪毕现，颇为凶悍。这时敌我双方谁也不敢妄动，谁也不敢上前一步。不拉往树上看去，一窜如葡萄般形状果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它生在一枝冲天而起的树枝上，一颗颗大如拇指，连缀生长，在夜风中摇摇欲坠，敢情香气便是由这窜果子发出，而这只白狐是要偷吃这窜异果不成。不拉很快发现自己所想不差，本来双方都蓄势以待，敌不动我不动，选择最有利自己的攻击时机，突然果子上的一颗“葡萄”掉了下来，啪的一声砸在了金沙上，刹时间皮肉迸裂，芳香四溢，就近的一只蓝色小兽疾如电闪般扑上去，一口将之吸食进肚，周身一阵抖擞，仿若十分受用。白狐见状眼射寒光，龇牙咧嘴，再也按奈不住，猛地发起了进攻，只见它左冲右突，上窜下跳，想要突过蓝色小兽们的封阻，在树下夺得先机。它的动作虽则轻盈，却显得小心翼翼，脚一粘地，立马弹起，仿佛那些金沙十分烫脚，不似适才在林中所见那般风驰电掣。反观小兽们却似毫无顾忌，配合得十分默契，两两成对，一见空位，立行封堵，无不挡了个密不透风，它们不断用利爪与尖牙将白狐从各个方位击退，不给半点机会。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甚是激烈，谁也未能完全占据上风，金沙被它们踩得唦啦啦一阵作响，四处流泻，闪闪烁烁。

这时香气越来越盛，仿佛果子今晚就要全部成熟落地，惹得不拉一阵心骚，太想尝尝这果子的滋味了。它瞄着蓝色小兽和白狐，揣测着它们一定不是爬树好手，突然计上心头，闪身跨了进去，背靠藤蔓，打算瞅准机会，攀上珊瑚树，摘下那窜果子。

蓝色小兽与白狐劲敌当前，见有他人进来，也不作打理，只咬住对方的去路不放。

不拉乐得没人理他，悄悄贴着藤蔓，慢慢绕行，要从它们背后冷不防窜上树去，独得异果。不料两脚刚踩着金沙没两步，顿觉脚底虚空，沙子不住下陷，便如落入无边沼泽，深不见底，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中掏出怀中阿皇阿黛所送的苍龙鞭，回手一抖，卷住身后怒长的藤蔓，用力一拉，脱身飞起，吊在半空，心里直叫侥幸。这才明白为何白狐动作不如林中敏捷，原是没有像蓝色小兽般天生长有掌蹼，可以支撑身体，能在金沙堆上来回自如。不拉斜眼瞧去，底下兽类们你争我夺，又有一颗小果子轻声坠落，另一只蓝色小兽舌头一卷，吞入腹中。白狐似乎毫无办法，只能嘤嘤怪叫。

不拉可不想自己也是一个毫无办法的人。他计算着用苍龙鞭将果子打下来，可是一来苍龙鞭没那么长，够不着。二来打了下来如果卷不住反而掉下去，只会给那些蓝色小兽吃了去，便宜了它们。他一手抓着苍龙鞭，一手挠头，盯着那窜果子，只见紫光一闪，又有一颗倏地掉下，第三只蓝色小兽中如电闪般扑去…前后已经被吃掉三颗了。这一颗一颗不紧不慢地往下掉，不一会儿可不就全掉光了。

不拉汗滴如雨：怎么才能迅速爬上这株珊瑚树？他两眼滴溜溜急转，身周根根笔直如斑竹的藤蔓映入眼中，心中暗喜，想着就在它们身上想办法，迅捷掏出随身小刀，往旁边一根藤蔓割去，嘎吱一声，一根藤蔓应声倒下，打在了众兽身上，吓得它们慌忙跳开。不拉会心一笑，手上小刀嘎吱嘎吱不断挥去，刹时间一根根藤蔓东歪西倒，栽倒一片。不拉更不怠慢，飞身跳下，踩着倒在金沙上的藤蔓，借着弹起之力，纵身跳上了珊瑚树，几个攀延，伸手一勾，着手冰凉，那窜果子已稳稳当当落入手中。他坐在树枝上，摘了一颗慢慢放入口中，只用舌头那么轻轻一卷，果浆便行流出，瞬时满口甜香，舌底生津，说不出的好滋味。只觉神清气爽，四肢百骸无不舒畅异常。他浑然不知，此时他的身体已经悄悄起了变化，一种从没吃过的养份被他的身体慢慢吸收，那是云窟里独有的成份。

不拉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看着众小兽与白狐已经停止了嘶咬，正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手中的异果垂涎欲滴，面部的神情甚是好笑。

不拉摘下一颗放入口中，底下众兽嗡嗡嘤嘤怪叫，好像在说，给我一颗吧，给我一颗吧。不拉直吃了七八颗，数了数手上的果子，竟仍剩着二十来颗。当下也不吝啬，自己摘一颗吃，便扔给它们一颗，出手有意无意地用上了长老们所教的打暗器手法，精准地投到每一只小兽的嘴边，让它们不用抢，抢也没用。他不偏不倚，每只都喂了一颗。只有白狐，偏爱的给了两颗。

众小兽与白狐都吃到了果子，它们本就颇有灵性，这么一来，均对不拉生出了好感。尤其那群蓝色小兽，吃完后都趴在树下，仰头看着不拉，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不拉站起身，对它们挥挥手说：“好啦，吃也吃完了，我也要走了。你们都散了吧。”众小兽这才悠悠站起，前后成列走到一个藤蔓洞口，依次钻了出去，消失不见。那只白狐仍在嘤嘤叫唤，时高时低。不拉三两下跳到它身边，踩着倒地的藤蔓上。

见不拉挨近，它也不感害怕，口中停了叫唤，却拿毛绒绒的脸去蹭不拉的大腿。不拉心爱的摸了摸它的头，看它并不抗拒，便轻轻地骑了上去。这白狐竟然脚力颇大，刚想驮着不拉走，突然四脚往下直陷，没入沙堆里，待到不拉惊觉，沙子已然掩没至白狐大腿。慌得不拉翻身跳回到藤蔓上，只听白狐嘤嘤惊叫，用力扭动身体，却越扭脚陷得越深，直到最后只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身体和一条高高翘起的尾巴在沙外，再也动弹不得。

好在那些金沙质地坚硬，只要面积够大，仍能支撑。不拉虽是着急，看到此等情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不要惊慌，我来救你。”话虽如此，却一时无从下手，堪堪伸手去拉着它的尾巴，又怕把它拉断了，末了拿起一根藤根，由衣金沙中穿过白狐肚下，想要借势翘起它。无奈这种藤条虽硬，却也没能硬到翘起白狐的庞大身体，一用力便弯成弓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