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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65章 第 65 章
他是惊震到轻声自言自语, 不意有人能解答他的疑惑,却听身畔的皇姐,在微一沉默后, 哽声低道:“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
越发震惊的迷思,如迭起的潮水覆向苏曜,不知要将他惊茫的迷思,推往何处去。他人僵立在原地, 而心海如有风起云涌, 缠如乱麻, 一时什么都想不明白,只是忽然间忆起几件旧事,久远的,与昭阳公主有关的。
昭阳公主, 这个在前朝只手遮天的狠毒女子, 在今朝,是世人心知肚明的禁忌。她的存在,等同于今朝天子的耻辱, 于是无人敢提,多年来,无人敢在皇兄面前提及昭阳公主半字, 直到史官修前朝史, 绕不开前朝最后的掌权公主, 只能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叩问天子, 昭阳公主究竟是死是活。
在那之前,昭阳公主是死是活,一直是个谜。自改朝换代的那一刻起,昭阳公主就消失在人前, 再无与之相关的消息。有人猜测,昭阳公主一早死了,天子恨极了昭阳公主,刚一夺得权势,就迫不及待地杀了昭阳公主,以泄恨雪耻,没有容她多活半天。也有人猜测,昭阳公主未死,而是被天子秘密囚禁在某处,天子因恨极而不肯给昭阳公主一个痛快,要她日夜受刑,要她在承受无尽的折磨后,才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当史官大着胆子叩问时,年少好奇的他,悄悄抬眸,望向御座上的皇兄。九龙赤金、江山万年,天下至尊宝座上,帝冠十二旒白玉珠,隐约遮蔽着天子龙颜,他望不清皇兄面上神情,只是听皇兄在静默有顷后,嗓音平平地告诉史官道:“她死了。”
这是新朝建立五六载后,第一次有人敢在天子面前提起昭阳公主,史官在叩问前,甚至都做好了要以身家性命承受天子怒火的准备。但,皇兄丝毫没有发怒,平静的嗓音里没有半点怒气。那是一种近乎苍山负雪的平静,静到死寂与空茫,天地间所有声音都被吞噬其中,大雪将一切掩埋干净。
“是朕亲手杀死的。”
皇兄平平静静地告诉史官,昭阳公主死亡的具体时间与地点,每一字都平如静水、不起波澜,好像口中所说的人,与自身没有半点仇恨纠葛,他在旁听不出恨意,也听不出其他半点感情。
直到那时,世人方知,原来昭阳公主早就死在新朝初立之年、死在皇兄的手中。史官要记载昭阳公主生平,必然要写到她败亡的因由,是因某年琼林宴上看上新科状元,其后以权势强取豪夺,恶事做尽,最终恶有恶报。
但,如此照实写就,必要写明本朝天子曾为旧朝公主奴郎、曾在昭阳公主手下饱受屈辱,写本朝江山,某种意义上,可说是从一女子榻上得来。那史官只负责写修前朝史,对此不敢多加落笔,于是又揣度着上意,言辞委婉地暗示皇兄,道他在写昭阳公主生平时,可将奴郎之事,不提人名地略写,甚至直接抹去。
史官自以为迎合圣心的提议,遭到了皇兄的斥责。撰史当如董狐直笔,皇兄严厉训斥那史官,令其如实记写,并在写成后的第一时间呈上御览。
在皇兄的训斥下,那史官严格遵照所知史料,殚精竭虑、夜以继日地写完了昭阳公主相关。但,这样一篇精心之作,得不到皇兄的认可。在将之打回改修几次,依然感到不满后,皇兄干脆废了史官之稿,亲自动笔。
想着皇兄与昭阳公主之间的滔天仇恨,他以为皇兄在撰写昭阳公主相关时,定然恨盈于面、咬牙切齿。但是没有,深夜之时,他远远地望着皇兄,看皇兄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案前落笔,神情甚是平和,就像在给故人写信一般。
好像一落笔就停不下来了,关于昭阳公主的事,好像多如天上繁星,怎么也写不完,皇兄洋洋洒洒地写着,在无人的深夜里,毫不知倦地写了一页又一页,还未能将心中之语,尽数写完。写着写着,皇兄眸中甚至轻浮起笑意,唇际也如新月,微微弯起。
不是叱骂败者的嘲讽笑意,也不是大仇得报的痛快笑意,皇兄神色间的淡淡笑意干净明澈,像是春日里的阳光悠悠映照在涟涟春水上,好像笔下正写着的,不是深恨之人,不是旧日之耻,而是值得追念的往事,能让人在寂冷的深夜想起时,不禁露出温暖笑意。
他疑心自己眼花看错,而这宛如幻觉的场景,也如泡影般,很快在他眼前消失了。略略微笑后,皇兄又因很快想起什么,眸中的笑意如火星黯淡下去,一点点地熄灭无光。
皇兄长久地静坐在书案前,之前下笔千言的手,像是被深夜的孤冷冻凝住了,迟迟写不下一字半句。最终,皇兄默然罢手,将已经写就的数页拿起,轻放入了案边的火盆中。猩红的火苗,舔噬得纸页宛如火蝶飞舞,融融明火散着光与热,却照不暖皇兄眉眼间的孤寂清冷,只是令皇兄对影成双,一人一影,在幽殿的最深处被无际的阴冷墨色侵染着,似无止尽地,一夜又一夜。
最终,世人未能见到皇兄亲手写就的昭阳公主生平,皇兄将所有手稿通通焚毁,仍是采用了史官之稿,只是将其中内容删减了大半。皇兄删了不少昭阳公主的恶事,却未删去自己曾为公主奴郎一事。皇兄不避忌此事,他明明白白地令苏珩与萧容烟,在史书上并列齐名。后世人谈昭阳公主,必说苏珩,反之亦然。
除史官为本职不得不轻拂了下帝王逆鳞外,朝堂无人敢在皇兄面前主动提及昭阳公主。而因皇兄仁治,民间对此的议论,则私下从未断过。一次,他陪着皇兄出宫体察民情,路经一甜汤摊时,听那摊主同客人吹嘘,道他摊上的甜汤京中最好,比公侯王府内的厨子、比宫中御厨做的,还要好上许多许多。
旁人笑说不信,那摊主便道:“当真!我听我爹说过,从前昭阳公主还来这摊上吃过呢!公主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却还屈尊来我家摊上吃藕粉圆甜汤,可见我家的甜汤,是京中一绝!”
摊主絮絮叨叨地,说他爹曾告诉他,有天夜里将收摊时,昭阳公主忽同今上来到这里,说公主与今上点了两碗藕粉圆甜汤,说两人吃得很香甜,你喂我一勺,我喂你一勺,期间言笑晏晏的,蜜里调油地就像新婚夫妻一样。
起初周围人还饶有兴致地听听,当听到摊主越说越离谱后,都当听笑话般哄堂大笑起来。他心道这摊主编瞎话也太离谱了些,又担心皇兄为此郁怒,然悄悄抬眸地看向皇兄,却见皇兄也同周围人般微微笑着,笑着笑着,唇际的笑意又渐渐淡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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