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69章 相府密议
晋阳,丞相府。
前衙议事厅内,高洋的兄长——渤海王世子高澄,此时正沉着脸,端坐在书案一侧的一张胡凳上。
屋子里除了他之外,还坐着五个人。
分别是太子太保尉景、御史中尉兼西南道大行台刘贵、相州剌史孙腾、济州剌史蔡俊,以及刚从渤海返回的中道行台参军侯景。
这五人虽然权柄各有不同,但却和司马子如、段荣一样,都是高丞相在怀朔时的旧友!
所以,在朝堂内外,他们这几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称谓——高党。
此时,这几位在大魏极具影响力的权臣,正围坐在一起,满面肃容,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刚才听完了侯景关于自己在双龙山下官道遇伏的经过后,议事厅内便陷入了一片沉默,久久无人开口。
从怀朔起兵,到霸府晋阳,十余年血腥而复杂的朝堂党争和派系攻伐,让这些人对危险养成了一种高度的敏感。
此时,他们的内心都在反复咀嚼着方才侯景所说的每一个字。
侯景的遇刺,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如芒在背的恐惧。
这究竟只是一场单纯的、针对侯景的刺杀?还是一场蓄谋已久、针对高党的伏杀?
背后主使之人,究竟是以天子为首的帝党?还是某一个尚不为己方所知的庞大组织?
弄清楚这些问题,不仅关系着即将到来的洛、晋之战,更关系着他们今后的每一天能否泰然安枕。
他们心中都明白,今日高丞相突然将他们几个召集到一起,还屏退了所有下人,显然是有极机密的事情要交待,很可能便与这件事有关。
“万景,那日你带出去的人,后来你查过了吗?”
相州剌史孙腾抬眼环顾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定格在侯景脸上,试探着问。
“泄密的可能性就不用议了,丞相交待给某时,身边并无旁人。更何况,那几十个儿郎从始至终,根本就不知道某要去哪里。”
侯景皱着眉道。
“那这事儿就怪了啊……”孙腾目光深沉而飘忽,低头望着手中的茶水,若有所思的喃喃道:“莫非他们是神仙不成?还能提前埋伏在双龙山?”
“是啊,事情怪就怪在这里。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这帮人当真是提前埋伏在双龙山,那就不一定是针对万景去的,那他们原本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一旁的蔡俊,手指轻轻扣击着面前的案几,好似自语似的一边询问着众人,一边不动声色的用目光打量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
“景彦,你的意思是,万景是误打误撞碰上的?这只怕是有些说不通吧?若这些人不是针对万景的,那放他过去便是,又何必不惜暴露,枉动刀兵?”
孙腾马上就发现了蔡俊这个假设中的逻辑漏洞。
听了他的反驳,蔡俊也是皱眉缓缓点了点头,显然心中对此也是颇为不解。
“呵,反常则妖啊,依小侄看,要想解开这背后的玄机,恐怕是还得从这些人的身份入手”。
方才高澄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几人的分析,见众人一时找不到头绪,便开口道:“这支人马只有百余人,却人人俱甲、器械精良、制式统一、配合默契,用的又是军中战法,这显然不是一支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从这些信息,应该不难推测出一、二吧?”
众人闻言眼前皆是一亮,有一种绕了半天,终于找到方向的感觉。
“世子所言甚是!”孙腾眸中精光闪动,接话道:“这样的一队人马,便是在我等的边军精锐中,也不易寻到,更何况是在晋阳左近?依下官看,能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来源,无外乎洛阳虎贲、南道边军和军将私兵。”
说到此处,孙腾打量了一眼众人脸上的表情,才接着道:“此三者中,能一次拿出像这样一支百余精锐私兵的军将,放眼我大魏,也是屈指可数。估计除了在座诸公,便只剩下西面的宇文黑獭和莫侯陈悦了,不过他们俩现在正是杀得你死我活之时,都是缺兵少将,所以这些人是私兵的可能性不大。
再就是南道边军。可南道人心不齐,领军将领中多有心向丞相者,若是从边军中抽调这样一支百人的精锐,消息恐很难保密,应该没人会干这种蠢事。
剩下的,就只有洛阳虎贲了,可至于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其他人的授意,这就难说了……”
孙腾的一番话,分析得条理清晰,众人纷纷暗自点头。
这时,众人突然听见一声闷响,扭头一看,却是身躯如黑熊般的尉景一巴掌重重拍在几案上。
“奶奶的!说来说去,账总归还是得算到洛阳的头上!那还费这个脑筋干嘛?!要依某说,直接写个条陈上去,把事情一说,然后让洛阳那位看着办!若是给不了个说法交待,那就先拿廷尉府开刀!把他们这些年放在咱们身边的探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拉出来宰了!先替万景和他手底下的儿郎们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尉景满面杀气,瓮声瓮气的一口气嚷完,挺着个肚子,摆出一副很是义气的神情,颇有些自得的环顾了在座的几位老弟兄一眼。
却见房中众人各自阴沉着脸,没人搭理自己。更可气的是,素有“冷面御史”之称的刘贵,居然还面带嘲讽的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嘴里不屑的“呲!”了一声。那表情极是生动,就差喷出两个字——“莽夫!”了。
看到他这副表情,本就觉着有些尴尬的尉景,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他继而又想起,前些时日就是刘贵这老小子手下的御史,到处整他的黑材料,弹劾他私收长广王元谒贿赂一事,刘贵这厮居然还将折子递到了丞相手中,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想到这里,尉景心中的一股怒火再也难压制。
他猛的推开面前几案,“霍”的起身,指着刘贵的鼻子便怒喝道:“刘贵珍!你个瘪货!安敢对某家不敬?!某差点忘了,论起搬弄事非、阴谋构陷,你们这些做御史的比廷尉府的那帮怂货更加擅长!依某看,走漏了消息,说不得也有你的一份!”
“老泼皮!尔疯了吗?焉敢胡乱攀咬!”
刘贵现在算是文官一系,平时自持身份,惯于养气功夫,一般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时闻听尉景竟在众人面前说他叛主漏密,不由也是勃然变色。
惊怒之下,刘贵同样起身,指着尉景的鼻子怒喝:
“刺客身份为何?目的为何?何人指使?今又在何处?这些尔一无所知,便敢在此胡言犬吠?!某看你忧心内患是假,借题发挥,公报私仇是真!”
“嘿!你这厮好大的一张脸!你不提私仇也便罢了,某家本还不想提。你这两面三刀的小人、奸贼!大家都是怀朔出来的老弟兄,你让在座的都说说,某家这些年待你不薄吧?!当年你打了镇上的泼皮赫勒木,被下到狱里,要不是某家照拂搭救,你他娘的早死在里面了!这算是救命之恩吧?”
说到这里,尉景是愈发来气了,他一脚踏在几案上,撸起袖子,用粗壮的手指头点指着刘贵,大声骂道:“还有!那一年,你被尔朱兆的人围在鸡鸣山,也是某家领兵救的你,没错吧?你个狗一样的东西!现在当了个小小的御史中尉,不去替丞相分忧,居然他娘的先拿自家兄弟开刀!某这个人仗义,不求你知恩图报,可你总不能翻脸无情,处处寻着置某家于死地吧?!啊?!平日里在背后搞些小动作也就罢了,某家的那个内弟,只是一个怯懦的读书人,你居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他抓进狱里!今日正好众位兄弟都在,大家给老尉评评理!你们说!刘贵这狗东西,是不是个白眼儿狼!要依某看,今日所议这般机密,就不该让这狗东西参加!谁知道他走出了这个屋子,会不会去告密洛阳?!”
看着尉景在那喷得唾沫星子乱飞,刘贵是气得浑身直抖,他也是毫不客气的抬手着指着尉景厉声喝道:
“尉蛮子!你给本官闭嘴!你那个妾室的内弟不该抓吗?他也配称读书人?区区一介布衣,竟也敢在晋阳欺男霸女,接连逼死三条人命!封隆之牧守晋阳,却对其不管不抓,为什么?不就是他背后仗着你的势吗?那几家苦主写了血书告上御史台,这么大的事情,本官又岂能坐视不管?!关他?关他算是轻的!似他这等恶人,若是换了本官来做这晋阳太守,说不得便是要当街斩了那厮!”
不等尉景开口,刘贵居然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折子,在众人面前高举着大声道:“你们都看看!啊?看看他尉景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纵容亲眷家奴,罪行累累;循私索贿,肆无忌惮!光是这些也就罢了,居然还背着丞相私下与皇家宗室多有往来、结党营私……”
“放屁!去你娘的——”
早就听得恼羞成怒的尉景哪还敢让刘贵再继续说下去,没等他说完,便已是怒喝一声,不管不顾的抡起拳头,照着刘贵面上便狠狠一拳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