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40章 沐雨而焚
京都洛阳。
城内大雨如注，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春雷声，“轰隆隆”的不时在九天炸响，狂乱的闪电如银蛇一般不时的划破天际。
在这样的天气里，洛阳城的居民们本应都是关门闭户，各自寻屋檐避雨的。
可此时的洛阳街头巷尾却是喧哗声一片，人们杂乱的呼喊声和间或可闻的哭泣声，甚至盖过了大雨的滂沱。
无数的居民冒着大雨，不顾被初春冰雨淋透的凄冷，哭喊着纷纷向东城蜂拥而去。
他们如此，只是因为，崇训宫旁的皇家国寺——永宁寺，出了大事！
千年古都洛阳，不仅是大魏都城，更是当时天下、乃至世界最大的城市。
城中共有近十一万户，人口约四十余万。
受皇家影响，洛阳城内更是佛教盛行，城内外共计建有各类佛教寺院上千座，在册的僧尼人数多达数万。
而作为皇家国寺的永宁寺，更是这千余家寺院中，规模最大、气势最为宏伟的佛寺。
相传十八年前，也就是大魏熙平元年，年幼登基的孝明帝元诩生母、当时垂帘听政的胡太后于梦中得佛祖点化，着皇帝颁旨斥重金在自己居住的崇训宫侧修建永宁寺，以作国寺，方便她老人家时时礼佛。
由于是太后懿旨、皇家督建，朝野上下自是不惜国力，所以这永宁寺的工程就无比宏大了，不仅是洛阳千寺之冠，甚至在整个大魏都是首屈一指。
且不说寺内供养高僧千余，仅寺院的规模，就极为恐怖。
其寺周长达数里之巨，寺院围墙不仅高约四米，且其颜色、形制皆与皇宫宫墙无二。
寺院围墙四面各开有一门，其中以南门为尊，建门楼三重，宽可并通三车。
此外，东、西两门亦各建门楼两重，均可通三车；唯北门略小，仅容一车通行，取皇家“面南背北，左右护持”之意。
寺内共有大小殿宇、僧房千间，其中极北的正殿大小、形制更是与皇宫正殿——太极殿几乎一模一样。
而更令人惊叹的是，胡太后还令人在这座寺院正中间，兴建了一座高度在整个中国古代史中都堪称第一的巨形九层佛图塔——永宁塔。
这座巨塔呈四方锥形，以青石、夯土、石灰筑基，仅基台便高达十余米，基台之上再以巨石、夯土、石灰垒圆形通天巨柱为心，又以北地硬木着巧匠围绕通天柱搭建起巨型塔身。
这永宁塔高约一百三十余米，占地直径约近百米，塔顶又置一十余米高的塔刹，塔刹有相轮三十重，周围垂着黄铜金铃，刹顶悬巨大的金质宝瓶。
这永宁塔寺的神奇之处还不仅于此，在刹顶宝瓶下还悬有四道铁索，引向塔的四角，索上悬挂满了黄铜风铃。
风起之时，宝刹铃鸣，随风而走，十余里外清晰可闻，竟与高欢的大丞相府“文山阁”中四角悬铃效果极为相似。
整座巨塔连塔身带顶部塔刹共计高达一百六十余米，约相当于后世五十余层楼高，往来行人，距洛阳百里之外，便可看见。
无论身处城郊何处，只要循着永宁塔的方向，便一定能抵达京师。
如果换成现代话来讲，妥妥的就是大魏京师的地标型建筑。
不仅如此，这座巨塔的装饰也十分的奢华。
四梁八柱均缠绕着太后御赐的华丽锦帛，每一层的三门九窗都涂有红漆，每扇门的门扉上还镶有五行纯金打制的金钉，并以金环铺首。
而最令当时人们称奇的，则是佛塔所用主料皆为购自高丽的铁桦木，其质坚硬如铁，不易腐烂、不易燃烧。
工匠们还在塔顶巧暗置了一个巨大的蓄水阁，又在木料外镀以金漆隔火，并引皇宫御河之水，在塔内、外巧布机关，以机括、竹筒层层相接，将水运至塔顶蓄水阁。
万一遇火，僧侣们只需发动机关，塔顶便会有股股绢流自来垂落，水至火熄，可保巨塔无恙。
巨塔之内，供奉着规模宏大的礼佛场景：有各式佛陀、菩萨、飞天造像五百余尊，围绕着塔内通天巨柱，层层高悬，佛目慈祥，俯视苍生，呈西天群佛临世状；塔壁四周又有高阶，铸有皇家贵人、侍女、宫卫、皇僧等俗世像千余尊，及壁画千面，均作向天贡奉状，以表魏朝举国奉佛之心。
此巨塔建成之后，曾有南梁使节前往观览，心神俱撼，回国后将其所见据实禀报于同样崇尚佛法的梁帝萧衍。
梁帝萧衍闻之大惊，之后欲仿建，却被群臣以国力不许为由拦阻，萧衍竟为此痛哭数日，入国寺斋戒出家整整一年不问国事，以向佛祖谢罪。
可以这么说，永宁寺与永宁塔的落成，不仅是洛阳人的骄傲，更是全体魏人的骄傲。
哪怕是后来洛阳几易其主，皇宫、城内血流成河，亦无一个乱兵敢动永宁寺片瓦。
数年前，高氏大军破城，全城屠杀尔朱余孽之时，城内万余百姓为避兵灾躲入永宁寺，竟是无一人伤亡。
可就是这样一座被所有魏人视为国之荣耀的佛寺，今日却出了塌天的祸事——那座供奉着千佛圣像、中国五千年历史中最为宏大的巨型佛塔，竟突然在滂沱的大雨中熊熊自燃了起来！而且火势冲天，水不能熄，如一柄通天彻地的火柜，将皇城上空那墨黑的苍穹都映成了血红。
至于起火的原因，洛阳人众说纷纭。
有人说亲眼见到火起之时，有九天玄雷自天而降，击中宝刹，点燃了塔顶；
也有人说曾目睹怪事，雨起之际，塔顶第八层突然无故大放红光，紧接着便有烈焰自塔内窜出，塔顶随即沐雨自燃……
但无论起火原因为何，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永宁塔火势蔓延的极快。
只短短一个时辰，巨塔上部五层便已被大火吞没。
目睹此景的无数洛阳居民，都疯了一样的赶到永宁寺外，与众僧和闻讯而来的千余虎贲军一起拼命救火。
可怎奈塔高火远，那个年代又没有高压水枪、高空升降梯这种神器，军民僧众忙了半天，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徒劳的望塔而泣，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奇迹。
于是，无数的洛阳民众与数千僧侣一起，来到寺外，跪在剌骨的冰雨中，声嘶力竭的哭号祈祷着，向着正熊熊燃烧的通天佛塔不住叩拜，祈盼着神明和大雨能为大魏万民熄灭这场灾难。
也许是人们的虔诚感动了上天，滂沱的冰雨中竟渐渐开始夹杂着碎冰和雪花落下，人们的哭声和僧侣的诵经声，更大了。
可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发生，永宁塔的火势越来越大，在剌目的火光之中，人们透过层层崩塌的塔窗，竟隐隐看到塔内的一尊尊圣佛造像在火中坠落，目睹佛陀烈火焚身，虔诚的洛阳民众如万箭穿心，痛不可言。
见火势已不可阻，正带领千余高僧在寺中广场盘座诵经的永宁寺主持——九十七岁的北地高僧慧明大师，悲戚淌泪，竟然高呼一声佛号，缓缓起身，推开阻拦自己的众僧，身披袈裟，高诵佛经，从容步入永宁火塔，以肉身祭塔，与塔同亡。
目睹巨塔浴火、圣佛坠地、大德圆寂，洛阳的民众和僧侣们惊骇欲绝，有人捶胸哀嚎、嘶声痛哭；有人磕破了额头、任由血水蒙眼；而永宁寺的群僧们更是停止了诵经，流泪无言。
烈焰与大雨共舞、梵音与哭声同鸣，悲嚎声在洛阳城中越来越大，越散越广。
不多时，寺院四周宽阔的几条大街上已黑压压的跪满了人，远处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民众和僧侣，如涌动的蚁群般从四面八方冒雨奔来，朝着在大火中不断隆隆崩塌的巨塔伏地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