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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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星年冷哼了一声，“柏先生得谢谢我，若不是有我在，您的学生今日只怕就要血溅太液池畔了。冲撞圣驾乃是死罪，她不知道，您这个做师长的，难道不教么？”

柏琳云轻轻一瞥孟馥，见她缩在地上讷讷无言，便知这孩子是真的闯了祸。虽然她这个夫子平日里只教经学，不教宫规，但她犯不着在这时和席星年争辩。柏琳云和他相识已久，早就知道该如何哄他欢心，当即在他身侧坐下，为他斟茶一盏，说：“听闻中官前段时日被陛下授予了阁门使一职，林云今日以茶代酒，祝中官鹏程万里。来日必向中官再补上重礼一份，一则贺中官升迁之喜，二则谢中官对掖庭宫人的照拂之情。”

席星年闻言笑了起来，笑时眼眸弯弯，唇角漾梨涡浅浅，偏嘴上偏要装模作样的客套，“谈不上是升迁，不过是义父不愿见我成日游手好闲，故而特意向陛下讨了份差使让我跑腿罢了。夫子当怜惜我，我如今要侍奉御前，掌朝班礼仪，管宫闱出入，可比不得从前在五坊时逍遥自在了。”

这矫情做作的一番自叹，换来了柏琳云在他额头用力一戳，“真是得了便宜还不知足。”

柏琳云和席星年相识已有三年，他们算不得是朋友，但好歹也有几分交情。将惹事了的孟馥送回到柏琳云身边，算是他对她的照拂。两人闲聊了几句之后，席星年起身告辞——他的确事务繁忙，随王伴驾绝非易事。走之前他没忘记严肃的叮嘱柏琳云，说宫里这段时间不太平，让她别忘了对习艺馆的学生从严教诲，以免这些姑娘犯下大错，牵连她这个老师。

他走之后柏琳云这才扭头看向了自己的学生，孟馥现年十四，清丽如出水芙蓉，见柏琳云看向了她，这丫头哭得越发卖力，当真算得上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行了。你连着三天不来上课我可以不追究你，我让你抄写上月所学的《诗》你糊弄我我也可以不计较，但你总得在我面前说实话，今日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惹得席中官亲自将你扭送到我这来。”

孟馥扭扭捏捏不肯开口，只垂眸把玩腰间系着的穗子。

“是为了谋前程？”

“这宫里，谁人不想要个好前程？”孟馥噘嘴，答得理直气壮。

见柏琳云脸上并无怒色，孟馥壮着胆子站了起来，凑到她跟前说：“夫子往日里总夸我聪慧，说我日后必有一番作为。我不敢叫夫子失望。”又羞赧的低头一笑，“我听闻陛下前些时日还在感慨宫中百花凋残、红颜色老——”

“所以，你也动了做妃嫔的心思？”

“不敢。”孟馥乖觉的摇头，“我何尝不知宫中佳丽多如繁星，而能够得天颜垂幸者少之又少。就算一朝入了君王之眼，也未必日后便能一帆风顺。先帝在时，宫中不乏诞下皇子却仍为得到册封的可怜女子，眼下她们可都在皇陵里做尼姑呢。我是想……”

“想什么？”

孟馥又往柏琳云这挪了挪，压低声音：“席中尉而今可真是风光呢。”

席中尉，即神策军护军中尉席承福。如今手握禁军，叱咤风云的权宦。本朝自敬宗皇帝始，天子逐步重用宦官，阉人手握军、政、财权，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说句不好听的，便是皇帝都需看这群家奴的眼色。当今圣上即是由宦官所拥立的，若非席承福，他只怕还是十六王宅中寂寂无名的宗室。

“你想让席中尉收你做义女？”柏琳云目光骤然锐利。

孟馥绞着手指，“席中尉待他的义子义孙可谓不薄，您看看席星年，若非有席中尉照拂，何至于能有今日之地位。东川那样一个贫瘠地，节度使献上的女人到了宫里竟能直接封婕妤，我若是能被席中尉献给君王，那分量自然也不会轻到哪去。”

柏琳云对此不置可否。

“那么，你见到席中尉本人了吗？”她一针见血的问道。

孟馥顿时萎靡了下去，“席中尉那是我这等无品宫人见得到的？所以我去求了席星年。”

“他没答应？还为此翻脸了？”柏琳云想了想，摇头，“不对，你就算想做席承福的义女，也没有妨碍到他的利益，他何至于发怒？”

孟馥哼哼唧唧，“他说，席中尉年事已高，不再有收义女的想法，还打趣说，让我拜他为义父，这样一来我便也算是席中尉的‘孙女’了。这我如何忍得，于是我便说：我才不认他为义父，我、我要……”

“要如何？”

孟馥涨红了面颊，一咬牙视死如归般说道：“我要做他义母！”

柏琳云噗嗤笑出了声。

宦官虽不能生育，却亦有娶妻者。尤其是不少位高权重的貂寺，会在宫外购置宅邸，找来貌美体贴的女人为新妇，纵然无夫妻之实，也可相伴度过余生。

柏琳云正笑着，孟馥再度往前挪了挪，几乎是紧贴着她的耳朵问：“夫子您说，若是给席星年做对食，是否值得？”

柏琳云诧异的抬头，盯着孟馥看了有足足几个呼吸的时间，最后骂道：“你给我好好读书去！”

皇帝是短命皇帝，用不了几年就会驾崩，死后庙号睿宗。所有在他生前被他宠幸过的女人，都要被送去他的皇陵，出家修行为他祈福。

席承福则是兔死狗烹的那条“狗”，鸟尽弓藏的那张“弓”，他的确扶持了当今天子登基，功绩斐然，但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死，死得比皇帝更早、更惨。

席星年倒是个有“出息”的，他将成为臭名昭著的一代奸宦，什么残害忠良、什么贪赃枉法、什么结党营私之类的事情他都会做，甚至几度废立天子，掀起腥风血雨无数。

孟馥也没必要依附席星年，因为她最终会爬到女相的位子上，成为辅佐三代帝王的女官，以诗文名动天下。所以与其在现在削尖了脑袋去做皇帝的妃子或是宦官的妻子，都不如静下心来争取往肚子里多灌点墨水来的靠谱。

至于柏琳云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那是因为对当下众生来说遥远莫测的“未来”，她已经不止一次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