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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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馥。她忽然想起，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看她了。

等她盯着风雪匆忙赶到奚官局的时候，师女医告诉她，阿馥已经走了。

孟馥的伤势并没有康复，可她依然坚持在今日离开了这里，走的时候眼睛熠熠生辉，好似有两团火在燃烧。

“这些天……阿馥可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柏琳云问。

“她时常在屋中弹奏琵琶，二娘，你曾说你这个学生是难得的聪明人，果然如此，阿馥她啊，无论做什么都要强于他人。她的琵琶，比教坊的乐师都要好呢。”

柏琳云不再开口，她知道那个新宠是谁了。

这显然是阿馥自己的选择，她不愿再多管闲事。她决定回去继续睡觉。此时已经是黄昏，她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大雪之中，夕阳在她身后拖曳着鲜红的云。远处骤然又响起了一阵爆竹声，吓得她呛进了一口冷风，不由得倚在路边大声咳嗽。

咳着咳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面前的光被人挡了一块，落下了深深地一片影子。她疑惑的抬头，恰好这时天边亮起了一片彩色的灯笼，暖色的光晕染在那人的侧颜，柔和了他锐利的眉眼，他站在雪地里，歪着头冲她眨眼。

“席中官。”看见他，柏琳云既不觉得欢喜，也不感到沮丧。过去他们曾在掖庭宫里无数次偶遇，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你从奚官局来？”席星年看了眼雪地里的脚印，“孟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嗯。”

“不为你的学生感到高兴么？阿馥就好比那飞上枝头的雀鸟，快变凤凰了。”

“怎么，你嫉妒她？要是陛下好男风，你也大可以往他身边送，以你的姿色，说不定改日能得个丽妃的头衔。”柏琳云心情不好，语气便也不是十分和善。

这时她还并不知道孟馥的选择背后有席星年的挑唆，否则她一定把此獠送进寺庙里剃光头发做和尚。

“我是真心为阿馥高兴。”席星年跟在她的身后，“陛下是老了些，可跟了陛下，便能得到富贵荣华。”

“富贵？”柏琳云冷笑，“富贵算什么？”

席星年撇嘴：“怎么，你瞧不起富贵？若有人将权势、地位送到你面前，你能推开不成？”他看了眼柏琳云的脸，将她脸上的疲惫理解为了颓丧，放柔了声音：“我听说，今天早晨有女官带走了你。”

“你担心我？”柏琳云觉得好笑，“你难道以为是耿婕妤按捺不住，要给我一个教训？”

“有人告诉我，你被带到了承香殿，你什么时候连贵妃也得罪了？”席星年问。见柏琳云但笑不语，他又道：“你还说让我隐忍呢，你瞧瞧你自己这臭脾气，掖庭宫中谁人有你这样猖狂？招惹了婕妤也就罢了，你可别糊涂到连贵妃都不放在你眼里。”

“你倒为我操起心来了。”柏琳云既好笑又无奈，“你放心，我今天，是去见我的舅母去了。”

“你舅母？”

“秦国夫人。她姓李，是郑贵妃的表妹。我舅舅呢，则是同平章事卢道乾。我母亲，历阳郡夫人卢氏，我父亲，房州刺史柏鸿达。”她的话外之音是让他安心，就算她真的在宫里不慎得罪了几个大人物，那些人也会顾忌她身后的势力，不至于将她当做可以随手碾死的蚂蚁。

人行走在这世上，有时候就是免不了要自相矛盾。一方面柏琳云厌恶自己的亲族，但另一方面，她又确确实实接受了他们提供的好处。他们就好比是老虎，不管柏琳云有没有利用他们的意思，只要老虎跟在身后，狐狸便能假借老虎的威势。

席星年听完她这番话后沉默了。

“怎么？”柏琳云先是好奇，仔细一想才明白他在为什么而失言。

眼下这个席星年才不过十几岁，还存有几分孩子气。柏琳云这些年来每次出现在他面前，总穿着朴素的衣衫，头上没几样发饰，再加上她很少会主动向她提起自己的家人，于是久而久之，便给了席星年一种错觉，以为她和他一样，和这掖庭之中万千宫人一样，是这残酷世道中命不由己的漂萍。现在柏琳云忽然谈论起她显赫的家世——虽然相比起真正的世家千金，柏琳云区区刺史之女并不算高贵，可对于现在的席星年来说，她和他的身份简直算是天差地别。难怪他会伤感。

她为他的幼稚而感到好笑。眼下的席星年又如何能料到呢？若干年后，便是崔卢郑王李，这五姓七家的贵公子，在他面前也得卑躬屈膝百般逢迎。

在柏琳云脑子里，她始终记得这样一幕——那是她第三次重生时候的经历。在她的劝说下，那一世她的丈夫李逸春投靠了席星年，这一决定拯救了李家满门。后来席星年废了谢瀛而改立谢瀛的弟弟雍王，所有曾经反对过他、不曾公开支持过他的人都被他处死。在新春入宫朝贺的路上，柏琳云看见了沿街悬挂的尸体，其中不少都是身着紫袍的高官以及昔日清贵的名士。血腥味让当时怀着身孕的她吐了个昏天黑地。进宫之后，她与李逸春夫妻二人见到了席星年，她那堪称人中龙凤，让她引以为傲的丈夫跪在席星年的脚边，像是一条狗。即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仍然画面带给了她极大的冲击。

那时李逸春似乎在这位喜怒无常的权宦面前说错了一句话，紧接着他被一脚踹中了面颊，重重的倒向了一旁，哇得吐出了一大口血和一枚牙齿。当时还是李逸春妻子的柏琳云想要开口求情，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席星年掐住了她的下巴——这本是个轻佻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无半点旖旎，因为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冷太冷，像是寒冰或是刀锋。让柏琳云一阵战栗。

后来席星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倒是不记得了，她因惊惧而早产，在当时险些死去。这成了她第三次重生时的阴影。现在回想起来，她仍能感受到当时的屈辱和无助。

无论是前前世还是前前前、前前前前世，她都没有见过席星年卑贱时的样子。每一世她遇见他时，他都已登临高处、意气风发，眼前这个会委屈会抱怨的席星年，倒是让她感到颇为新鲜。原来未来的权宦，在掌权之前，也需仰人鼻息。

“你以为我不求富贵，是因为我本就身处富贵之中？”柏琳云笑：“你可真是小瞧我了。”

“我不敢。”席星年仍是十分别扭，“我只是在想，我这等低贱之人，究竟有没有资格与你为友。”

柏琳云哭笑不得。

“贵妃的表妹是你的舅母，那这么算起来，你和贵妃也勉强能攀上亲戚嘛。”席星年仍旧十分幽怨。

“我与贵妃这点亲缘算什么？那些世家大族百年来互相通婚，你在朝堂上随意找两个世家出身的高官往上数几代，就能发现他们有同一个祖宗。”

席星年或许是想到了他卑微的出身，越发消沉。

柏琳云也不知他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在难过，她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对他说：“行了，为了表示你我算是‘挚友’，我请你去我住处小酌几杯。若你不愿意，我便当你是看不起我。”

席星年轻哼了一声，不言不语，却是主动的凑到了柏琳云的身边去。柏琳云明白他的意思，即刻打开了住处的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柏琳云是畏寒的人，每到冬日，总不吝惜在炭火上的花费。她的屋子恐怕是这掖庭里最暖和的，即便她今天离开了差不多有三四个时辰，打开房门时，依然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风。席星年进来之后，熟门熟路的点燃了炭盆，又找出了茶具、点心和柏琳云收着的果脯，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家似的。

“说起来，你可是贵妃的‘弟弟’呢。”柏琳云剥开一只橘子，故意调侃。

席星年果然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又往窗外看了看，小声道：“可别胡说，当心惹上祸端。”

柏林云倒是无所谓，重生过数回，她对皇权的敬畏早就被磨得所剩无几，更别说区区一个贵妃，“郑贵妃之父昔年与席中尉有旧，贵妃唤席中尉一声义父。凭这层关系，你大可以将贵妃当做是自己的阿姊。”

“这我可不敢。”席星年嘴上说着恭谦的话，表情淡淡的，“义父年纪大了，已有告老还乡之意。从前朝臣们总说义父跋扈，然而近些年来，我觉着他倒是真真切切的收敛了不少。”他颇有些迷茫，或许是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又或许是这时候的他已经隐约嗅到了几分让人不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