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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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琳云醒的时候，席星年还在熟睡中。十多岁的少年，眉宇间还没有日后的阴鸷，他容貌生得顶好，五官无一处不精巧，安安静静的躺着，似画中之人。

柏琳云本想一脚将他踹醒，但目光落在他这张脸上，倒是没来由的心软。也不知昨晚她和席星年怎么就睡到了一块，喝酒误事，不过屠苏酒并不醉人，想来还是因为他们各自都太累了。

柏琳云不是什么注重礼教名节的贞烈女子，席星年也不算什么男人。睡一块便睡一块吧，她也懒得再计较。只一点点将自己被席星年压在身下的衣袖拽出，凑到了窗边发呆。

她还记得昨夜自己和席星年都说了些什么，那大部分只是她一时激愤之言，可现在静下心来细细回想，仍是觉得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终于，她猛地站了起来，推门以一种决然的态度扬长而去。

柏琳云从太极宫最西侧的掖庭踩着积雪一路走到了太子所居住的东宫。那时天已经亮了，清晨的霞光布满天穹。太子夫妇不在东宫，年关之际，他们需要忙碌太多的事宜。柏琳云是打着面见老友的名义来到这里的，踏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人关注她。

邱茉娘跟随着太子妃一同前去拜见贵妃去了，此时也不在东宫，柏琳云便借口等待茉娘留在了这里。邱茉娘是太子妃身边得宠的女官，柏琳云既然是她的夫子，自然无人敢怠慢。

柏琳云起先在暖阁坐着喝茶，等到身边无人之时，她悄悄走到了花园之中。

东宫这个地方，柏琳云实在是熟悉的不得了。她不仅知道亭台楼阁的分布，还知道花园的泥土里埋藏了什么。

冬日百花凋残，可她闭着眼睛都能寻到月季是栽种在哪一片区域。用足尖踢开了皑皑积雪。这片泥土有被人挖掘过的痕迹，柏琳云用脚踩了踩，确信了土底下真的有东西存在之后，她心满意足的离开。

接着她看似随意的继续转悠，在途径某位东宫姬妾的住处时，悄悄将准备好的纸条塞进了门缝之中。

东宫莺燕众多，女子之间常有争风吃醋之举。曾有一女为了得到谢瀛宠爱，暗中使用巫蛊媚道。谢瀛有没有对她回心转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这件事被人发现了。压胜之术乃是皇家禁忌，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丧命。太子宫中这事一度闹到皇帝跟前，可查来查去都没找到那暗中使用巫蛊的是哪位姬妾——怪只怪谢瀛的女人收的太多，东宫之内又因为太子妃郑氏病弱而秩序混乱。最终谢瀛受了重罚，若非皇帝喜爱这个儿子，只怕他就要步西汉戾太子刘据的后尘了。

按照柏琳云过去那几世的经验，巫蛊一定会被发现，但应该是在白鹿元年的正月才被发现，她等不了那么久，现在就要在东宫折腾出点水花来。

柏琳云用左手写字，将月季花丛下埋着人偶的消息告诉了太子宫里一名班姓的良娣。那班良娣貌美得宠、性格也轻浮少谋，最易被人煽动。

果然，那天午后，柏琳云得到消息，东宫出事了。

当时谢瀛的长兄，仪王谢灏恰在东宫之中，太子想将此事压下去都不能。仪王与谢瀛关系一向不好，纵然谢瀛哭求长兄放过他，谢灏也还是将所有物证都呈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就如柏琳云从前那几世一样，皇帝虽然恼怒，但并没有要为此废太子的想法。相反，由于将物证递交上来的人是仪王，皇帝反倒对仪王萌生了猜忌之心。

他就是这样多疑的性子，并且对唯一的嫡子有着不讲道理的偏爱，总觉得自己其余的儿子们要谋害谢瀛。如果今日不是仪王将证据送往了天子面前，天子或许只会责怪谢瀛后院不稳，但仪王想要斗倒谢瀛的心太过迫切，竟亲自出马在父亲面前状告弟弟，这无疑是把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于是皇帝反倒将仪王训斥了一番，喝令他要友爱兄弟。

接着谢瀛、太子妃郑氏均被传唤到了皇帝跟前，皇帝不顾自己年老体衰，与这夫妇二人彻夜长谈，太子宫中发现巫蛊的消息最终还是没被闹大，皇帝保住了儿子。

并且，皇帝在一番思虑之后，将孟馥封为了典言，派去了太子身边。

这才是柏琳云最终想要的结果。

皇帝身体不好，就算再好色，孟馥这样一个妙龄少女留在他身边，他也只能看看。孟馥既然是贞明皇后“转世”，那不如将她安排到太子的身边去。一方面太子是贞明的独子，若她真的是那位皇后，那么她应当会竭尽全力的辅佐太子。东宫之内发现了巫蛊，这反应出来的是东宫内部的混乱，太子妃病重，皇帝不能苛责，郑家权重，皇帝也不能废了这个儿媳妇或是为儿子再挑精明强干的侧妃，让身为“贞明转世”的孟馥以御前女官的身份去到太子身边，倒也能帮着管理东宫；其次则是向仪王等人表态，警告他们不得再对太子生出歹心。同时也是对郑贵妃一党的安抚，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封孟馥做皇妃，他将孟馥送到儿子身边，不至于让郑贵妃太失脸面。

让孟馥去到太子身边，这是柏琳云能为孟馥想出来的最好出路。她如果真的做了皇帝的妃子，那么非但她的才华将无处施展，更有可能会在三年后死去。柏琳云重生过，知道皇帝的寿命只剩这几年。他死之后，寻常妃嫔会被送去出家，盛宠的、与郑贵妃有怨的那部分则将被迫殉葬。睿宗皇帝到死都没能限制住郑家的权力，因此直到谢瀛登基之时，都不得不仰郑氏鼻息，不但老老实实将这个从未做过皇后的继母封为太后，还任由她在宫中铲除异己。

要想孟馥逃过郑贵妃的毒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别做老皇帝的女人。按照柏琳云前几世的经验，每一世孟馥都以才华打动了谢瀛，这一世孟馥与谢瀛的相遇太早，还没来得及成为饱读诗书的学者，但愿谢瀛能够庇护她。

也但愿孟馥不要怨恨她。毕竟从当下的利益来看，做太子身边的典言，远远比不上当皇帝的妃子风光。

柏琳云费尽心机救孟馥的时候并不是没考虑过孟馥的心情，可她救这个人并不是想要得到她的答谢，她只是不舍得孟馥的才华。柏琳云活了好几世，几乎每一世都能听人夸赞孟馥的智慧。当她是乐永年身边的谋士时，她在心里暗暗以孟馥为榜样；当她是谢瀛的妻子时，她嫉妒孟馥能受她丈夫的赏识；当她是李逸春的夫人时，她被拘束在后院的高墙之中，只能仰视孟馥，心中除了崇敬，再没有别的情绪。

而现在这个少年孟馥，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曾经的她也急功近利，满脑子都是不甘和怨恨，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成为人上人。她希望自己做些什么保住孟馥，不是为了这个小丫头，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心。

孟馥动身去东宫之前拜访了柏琳云一次，她仍旧苍白、虚弱，但眼神比起从前要坚毅沉稳了许多。在见到柏琳云之后，她首先做的事情是向她下跪，叩谢她教导之情及救命之恩。

柏琳云使她无法成为皇妃——这事孟馥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她前来道别时，仍保留了她作为学生对师长的敬意。

柏琳云不确定这丫头以后还会不会再为了虚妄的富贵铤而走险，她本想要再劝她几句，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放弃了。人各有命，若这一世的孟馥真的一门心思要自寻死路，她再怎么努力也是拦不住的。

在白鹿元年的正月初三，她目送自己的爱徒孟馥踏上了前往东宫的道路。

她并不知道，这一别即是永别，孟馥进了东宫，就再也没能出来。只要身在皇宫，只要身在权力斗争的角逐场上，就没有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