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5章 第15章
“……你对孟馥可不是这样的。”过了一会,席星年的声音响起,闷闷的,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对孟馥怎样了?”柏琳云想了一会,“哦,她受伤的时候,我为她去请了师女医。可现在天寒地冻的,我实在是不想出门,你多担待。”
席星年不再吭声,默默将头扭到了一边去,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给气着了。
“你还真委屈上了?”柏琳云翻出每次席星年来造访时惯用的茶具,给他斟了满满一盏冷茶,端去了他的面前,“行了,地上凉,你起来好好说话。”
“你待孟馥好,是因为她拜了你为师吗?”席星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我待孟馥不算好。”柏琳云老老实实的回答。她偶尔出手帮孟馥一把,只是为了满足她前几世对孟馥积攒艳羡、嫉恨与不甘之情,同时她心里也很清楚,她并没有真正拯救这个女孩,她柏琳云如果铁了心的要对某个人好,是可以豁出去为那个人做很多事的。
席星年冷笑了一声:“你要是能拿出对孟馥一半的心来对我,我也就满足了。”
“席中官,我是真想不明白,您堂堂御前阁门使、天子红人、神策中尉之子,何至于与孟馥一个小丫头吃醋?”柏琳云索性在席星年身边坐下,满怀着研究的心思打量着他。
“谁与孟馥吃醋了,我不过是羡慕孟馥,有先生您这样的人为她四处奔走。我就没有她那样的好命。像我这样的人,哪天就算是死了,恐怕也无人问津。”
这样自怨自怜的一番话,倒是让柏琳云忍不住对他萌生了些许同情:“席中官说笑了,就算哪天您要死,也必然是风风光光老死在豪宅之中。反倒是我这尘芥一般的人物,您到时候未必会放在眼里。”
“我看你就是不想管我。我们好歹也结识了三年,三年来我对先生您可谓恭敬,凡先生您遇上什么麻烦,我总抢着为您解决,逢年过节,我也常是第一个赶上来向您道贺。您就算心里不拿我当自己人,也不至于如此冷情啊。”席星年发着烧,情绪比起往常要脆弱许多,“对我的生死不闻不问也就罢了,您还揶揄我,我不过是深宫之中卑微的小人物,就如同路边的蚂蚁似的,谁都能轻而易举的踩死。柏先生,您可真是过分了。”
柏琳云扶额,深深地明白了被人胡搅蛮缠会有多烦心。她索性将茶盏往地上一放,推门大步走了出去。席星年错愕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然而没过多久,柏琳云便回来了,她既不是抛下席星年走了,也不是好心给席星年请大夫去了,她手里捧着一团雪,不由分说的按在了席星年的脸上。
“做什么!”席星年惨叫了一声,也顾不得再装模作样,一个激灵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帮你退烧。”柏琳云十分诚恳的回答:“我儿时家中贫苦,有年寒冬高热不退,母亲便用这种法子替我治病。”
席星年一时无言以对,按照他从很早之前就制定好的策略,他应当讨好她、奉承她、顺着她的心意去说话,柏琳云说她童年清贫,他便该及时的落下眼泪以示对她的同情,柏琳云拿雪块糊他脸上,他理当双手接过去,诚惶诚恐的往领口里塞。但他心里是在是气不过,寒冷使他不住地打哆嗦,最后想来想去,他只能闭嘴,以此尽可能的遏制住骂骂咧咧的冲动。
“你这身伤……哪来的?”柏琳云总算问了他最希望她问的问题。
但他心里憋着火,故意不想回答。
而他即便什么都不说柏琳云也能猜到答案,“席中尉也太狠了些。诶,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惹恼了你义父?”
她直到这时仍然只将这事当做一件乐子在看,没有深思过席承福对义子拳打脚踢背后意味着什么——她懒得去深思。
在她的记忆中,席承福很早就死了,而席承福死之前,席星年并未发迹,他是席承福死后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折磨,才渐渐的得到了机会,一步步攀上了顶峰。得势之后的席星年并没有更改自己的姓氏,还大张旗鼓的为席承福报了仇。所以柏琳云想,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应当是很好的。
至于席承福对席星年动辄打骂,她根本没当回事。天底下多的是对子女拳打脚踢的父母,席星年日后自己也是个暴躁脾气,他本人没收义子,稍有不顺心,便对着朝臣动手,时不时就将那些尚书、舍人揍得鼻青脸肿,这比打儿子更过分呢。
“义父的性情越发暴躁了,他早些年不是这样的。”席星年将还未融化的冰雪摁在淤青的嘴角。
“神策军中尉早些年,莫非是什么温文尔雅的君子?”柏琳云说了句玩笑话。
席星年果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哪里是什么君子,只不过,他从前自比为将军,是不会屑于靠打骂义子来逞威风的。如今他年纪大了,战场回不去,便开始疑神疑鬼,一会觉得是部下要背叛他,一会又担心陛下提防他。我的义兄们不是已被他提拔到了高位,就是平日里不侍奉在他跟前,他不拿我出气还能拿谁出气?”
“年长且居于高位的人都有些坏脾气,你好好哄着便是了。”这话说完之后,她隐约觉着有些熟悉,这才想起来,之前她仿佛也这么叮嘱过席星年。
“我对义父他老人家,恭敬至极。”席星年面无表情的说道。
柏琳云可以断定这家伙是在扯谎,不过席星年究竟为何惹怒了席承福,她也不想去问,“我言尽于此,你大可以像孟馥一样,拿我的劝告当耳旁风。只不过下回你再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可别来找我。”
仿佛是故意要气她一般,没过多久,柏琳云再次在自己的院门外见到了席星年,这一回的席星年远比上一次要凄惨,他彻底得罪了席承福。
山南东道流民的应对方式,在朝廷中分为了截然不同的两派。一派主张镇压,一派主张安抚。席承福是后者。
他赞成出兵,是为了抓牢军权,若是早几年他只需要稍稍暗示一下自己的党羽,皇帝便会忙不迭的写下诏书安排他领兵出征。近年来他年纪大了,对朝堂的影响力也不如从前,因此政事堂内至今仍在为了此事争执不休,迟迟不能有定论。
更重要的是,郑望宣是支持安抚灾民的那一派,此人是席承福最重要的盟友,少了他的助力,席承福如失去一臂。
郑望宣与席承福的友谊始于很多年前,这两人一个是世家之后,一个是宦官,柏琳云也讲不清他们为什么会站在一起——据说席承福早年曾救过郑望宣的命,可这也不过是旁人的猜测罢了,总之他们的关系极其亲密,郑望宣与席承福约为异姓兄弟、郑贵妃认了席承福为义父、席承福想要做什么,朝堂之上郑望宣总是第一个支持,而郑家碰上了什么麻烦,席承福总会出手替郑望宣清扫干净。
这两个人,居然在白鹿元年的时候出现了政见上的分歧。柏琳云心想,她如果是皇帝,只怕是要欢喜疯了。
“所以,席星年他做了什么?”柏琳云问席星年身边伺候他的小宦官。
那宦官一边捣药,一边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席中尉与郑相闹得不欢而散,星年便去劝中尉与郑相和好。郑相不听,星年自作主张的去找了郑相——这事被中尉知道了,他大发雷霆。”
“就为这事,他差点杀了他?”
柏琳云此刻见到的是伤痕累累的席星年,不仅身负重伤,还被褫夺了一切官职和差使,发落到了掖庭做杂役。
“不止如此呢。”那小宦官过去是跟着席星年一起在御前伺候的,消息灵通,“听说陛下心里也支持郑相的提议,于是席中尉……”
“他怎么了?”柏琳云追问道。
小宦官讳莫如深,“中尉与陛下‘谈了谈’,于是陛下答应了中尉出兵的请求。至于是怎么谈的,柏夫子您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想来席承福是用了些强硬的手段威胁皇帝。
“星年这家伙也是糊涂了,中尉命他侍奉陛下,时间久了,他还真拿陛下当自己的主子,竟当着中尉的面以身翼护陛下,中尉如何能不恼?虽然天子的的确确是我们的主子,可……中尉是父亲,没有父亲,哪来的命?”
“当时是怎样的情形?”
“我不清楚。”小宦官敷衍的答道:“我只能说,十分凶险。”
柏琳云默然,她其实并不关心席承福是如何威逼天子的,也不好奇席星年为什么要和席承福对着干。她疑惑只为一件事情——在之前那几世,朝廷都是先招抚,再镇压,缘何这一世顺序却颠倒了过来,朝廷还未试着招抚,就已经派出了席承福讨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