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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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琳云并非不会照顾伤患，不说别的，只说她跟随乐永年的那一世，乐永年时常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她看着随军大夫为乐永年治伤，次数多了，自己也学会了该如何给人包扎上药。

席星年伤得惨烈，但实际上并不算重，她找师女医开了几份药内服外敷，到了次日的人清晨，他也就醒了。

“恭喜你，活了下来。”柏琳云打开窗子，晨曦的光芒瞬间倾泻入内，屋内苦涩的药味被清风所驱散。

席星年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她，仿佛是在疑惑为什么会见到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和落到如今下场的原因，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啊，我还活着。”

“诶，你怎么就确信我会救你呢？”柏琳云坐到了他的身侧，顺手将一块蘸着温水的汗巾递给了席星年，“自个擦擦脸。”

“你要是不救我，就让我这么死了也行。”席星年神态和语调都恹恹的，好似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这宫里，难道就没有别的人能够帮你了？”柏琳云玩味的打量着席星年尚存留着几分稚气的面容。这是还未发迹的大奸佞，看似纯白、无辜且脆弱，脆弱到让柏琳云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喝问——你日后究竟是如何发迹的？

柏琳云重生了五世，除却疯掉的那一世之外，她每一次重生，都见证了席星年此人的可怕。人的祸福荣辱是受很多因素影响的，有时候一个错误的选择、或是某一机缘的缺失，便会使这人失去向上攀爬的道路。譬如说，乐永年也不是每一世都能成为叱咤风云的魏博节度使；譬如说，李逸春在没有得到她帮助的那几世里，大多在仕途上没有多高的建树；谢瀛倒是每一世都成为了皇帝，可谢瀛那是沾了血脉的光，每一世他都会惨死，并且死亡的方式还多种多样。唯有席星年，唯有席星年始终能成为人上之上。

“没有任何人能够帮我。”席星年哀颓的垂下眼睫，“除了你。”

柏琳云并不知道，席星年此刻想的是：这人是未来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若她也不肯给他做靠山，那他又能依靠谁呢？

席星年只当自己是宫里寻常的小宦官；而柏琳云虽然知道自己前几世，尤其是第二次重生时混得十分不错，可她这一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问世事，说什么也不去追名逐利。若他们两人能读出对方的想法，只怕都要大吃一惊。

“你进宫这么多年，就没有肯帮你的朋友么？”柏琳云想要试探出席星年此时是否已经收服了他未来的爪牙。

“我被义父所厌弃，没有谁敢帮我。”席星年一心在柏琳云面前扮可怜。

“那你且说说，你为什么要和你义父作对。”

席星年犹豫了一会，答：“我也是为了他好。”

柏琳云嗤笑。若他们是在七八十年前的谢家王朝，席星年这番话她会赞同。那时候天子还是天子，臣子还是臣子，席承福作为一个宦官，太过跋扈必然会遭到报应，席星年作为他的义子，规劝一下义父的恶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如今皇帝手中无兵无权，有什么好怕的。席星年要是个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的儒生也就罢了，然而他显然不吃三纲五常那一套，何必惺惺作态的去维护天子？

席星年自然明白柏琳云眼中的轻蔑意味着什么，他低声解释说：“义父的敌人，并不是陛下。”

“不是陛下，那会是谁？”

席星年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假设天底下至高的权力是一张饼……别笑，我知道这个比喻粗俗了些，我现在头疼脑热，想不出更好的来。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拿了这张饼，没有人敢和他抢。可是后来这个壮汉生病了，体虚气弱，于是他的管家代为他保管那张饼。时间久了，管家不愿意将那张饼还给主人，旁人也觊觎这张饼，想要抢夺这张饼。你说，该如何是好呢？”

壮汉便是皇帝，管家即是宦官，觊觎饼的旁人，是皇座之下野心勃勃的臣子。

这也就能解释，这数十年来，朝野上下为何混乱不堪。皇权旁落，众人逐鹿，谁也没有能力彻底的战胜所有的对手，于是争斗一直持续了下去，直到今日。

席星年不愧是未来的权宦，说话一针见血。柏琳云看向他的目光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赞赏。这年他还只有十几岁吧，席承福也没有让他接触朝堂，可他却能三言两语将权力斗争的本质说得如此清楚。

的确，眼下席承福的敌人不是皇帝，因为皇帝已经没能力杀死他了，他要提防的是那些想要从他手中分权的人。

“义父过去和郑家的关系十分要好。可这一次他却与郑相闹出了不小的矛盾。这不是义父过去的行事作风，我疑心他是被什么人给蛊惑了。要是没有郑相帮他，义父日后的路会很难走。”

“你倒是真关心你那义父。”柏琳云笑道：“可惜良苦用心白费，他不领你的情，还重重的处罚了你。”

席星年不再说话，仿佛是真的被寒了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直住在柏琳云这养伤。席星年说自己人缘不好，没有人会管他，实际上这段时间来看望他的人倒也不少，席承福将他罚来掖庭是让他做苦役的，掖庭令听闻他在养伤，也不催他，反倒是送上了药与补品。

“他们这是以为，义父只是一时之气，过段时间就会让我回去。”

“所以，你真能东山再起吗？”柏琳云把玩着旁人送上来的山参，问道。

席星年不答，他倚在窗边发了一会呆，忽然说：“先生，你愿意收我为徒吗？”

柏琳云摇头：“我的学生只能是习艺馆内的宫娥。”

“先生偶尔教我识几个字也不行么？”他转头看着柏琳云：“我会比先生那些学生更聪明。先生为何不试着教教我呢？”

“你不识字？”柏琳云很是意外。

“嗯——我不识字。”他坦然的说道：“我从前是魏博的下层武官之后，八岁那年被进献入宫，数年来在宫里起起伏伏，不是在学着如何讨好贵人，就是在学着如何勾心斗角——先生似乎不喜欢阉人？”

“为什么要这样说？”

“那先生就是不喜欢我了。”他轻哼：“先生待我冷淡，对孟馥那种轻浮小儿倒是上心。想来，这是因为先生嫌我粗鄙。”

柏琳云哭笑不得。席星年不可能不识字，就算真的不识字，也不至于粗鄙，能在御前伺候的人，无论是外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是一等一的好。柏琳云疑心他只是在闹小孩子脾气，故意和孟馥过不去。

“你非要做我学生？”

席星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先生你要是不愿意教也就罢了，当我没这福气。”

“我也不是不能收你。”她说。

近来习艺馆内来听她讲课的人越发少了，她既然清闲，教一教席星年也是无妨的。

她思考着一个问题，重生了五次，似乎每一世席星年都会成为声名狼藉的恶人。这究竟是什么缘故？是他被环境所逼，不得不做恶？还是他本性就坏，无论如何都当不成好人？

这一世她活着也没什么目标，收这么个学生纯当打发时间。她想要试试，自己能否教化席星年，若不能……便不能吧。

柏琳云自己也不是什么一心向善的大好人，充其量也就是比席星年多读了几年圣贤书。她有些好奇，要是自己将未来的权宦教成了满口之乎者也的学究，若干年后席星年一边念叨着仁义，一边抬脚踹人的样子会不会很有趣。

于是师徒名分就这样定下，柏琳云不拘什么世俗礼节，既没让席星年给她奉茶，也不叫席星年朝她跪拜，只是兴致勃勃的找来了《诗经》与《尚书》，开始一本正经的给还在病中的席星年上课。

在教他《采薇》或是《牧誓》的间隙，柏琳云也向他问起过相州。

而席星年却似乎并不爱提起自己的故乡，每次回答，都格外敷衍。

“我听说，你与我是同乡。”柏琳云不紧不慢的研磨，“那，你我从前见过么？”

席星年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敛低眉目，“你我有没有见过，你应该比我清楚。我生于重明元年，算算年纪，你离开相州时，我只是个三岁小儿，什么都不记得了。”

柏琳云避开他的视线，想了想，说：“那你我大概是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