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1/1)

首发：~第19章 第19章

对于席承福的死，柏琳云完全不感到意外。几乎每一世，席承福差不多都会死在白鹿元年初这段时间，死在征讨逆贼的路上。

当然不是那些叛乱的流民杀了他——虽然明面上的解释是如此。然实际上，席承福就算快六十岁了，也依然是骁勇善战，他身边又有那样多的亲卫保护他，等闲乱民谁能近他的身？

席承福是死于暗算。他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在混战之际要了他的命，再反手栽赃给乱民，于是这位一生征战的老将，晚年以一种极不光彩的方式“战败而亡”。实际上根本不是战败导致了他的死亡，而是他的死亡导致了战败。

柏琳云在窗前颇为唏嘘的以茶代酒祭奠了席承福一番。席承福虽然跋扈、虽然擅权，但在柏琳云眼里，这根本不算什么毛病。不是她对席承福格外宽容，而是她知道，将来会有人比席承福更跋扈更擅权——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席星年。和这个义子比起来，席承福简直就是谢家的忠仆。

有许多事情，就是需要对比才能知道它根本就没那么严重。比如说文熙年间席承福的骄横行径，要对比了未来的席星年之后，满朝文武才能知道，席承福竟是如此的谦和低调，比如说白鹿元年这场民变，和谢瀛当政时天下大乱、藩镇轮番叛变比起来，简直就是和风细雨。

所以……慌什么呀？柏琳云看着混乱的掖庭，如是想道。死了个席承福就让宫里这些人如此大惊小怪，未来你们还要死皇妃、死大臣甚至死好几个皇帝呢。

但这些话她总不好说给其余人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人为席承福之死而战战兢兢。哪怕掖庭的寻常宫娥，也都意识到了这位权宦的离世将在宫内掀起天翻地覆的变化。虽说上面大人物的斗法和他们这些寻常宫人没什么关系，就怕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别的不说，一个神策中尉死了，势必要任命新的中尉，为了这个位子，只怕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柏琳云在习艺馆内上课的时候，不得不忍受那些半大的小女孩在底下窃窃私语，用稚嫩的声音、浅薄的头脑对此事发表各式各样的看法。有人说，神策中尉的位子当传给席承福的义子，也有人说，陛下一定不会容忍席姓的宦官了，说不定会另则他人，还有人说，无论如何，最高兴的一定是付中尉，神策中尉一职历来设有两人，宦官付景龙在这个位子上也坐了好些年了，与席承福官阶相同，却一直被他压得死死的，现在可算有了出头之日。

这些宫娥议论神策军的归属、议论下一任权宦是谁。还有人面露惊恐的说起了朝廷军队溃败之后，山南东道乱民大批涌入京畿，恐怕不日就将抵达长安。

柏琳云实在受够了这些年轻女孩的叽叽喳喳，罚她们在习艺馆内抄书。但料想她们就算将整本《礼记》抄完，心也不会静下来。

授课结束之后，就连她这样的人都不免被那群小姑娘感染了一身的浮躁，开始思考自己的命运、朝廷的命运、整个天下的命运……想着想着不由开始自我唾弃，她什么时候竟成了如此忧国忧民的人？

不过那些宫娥的闲谈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席星年。这人也是席承福的义子，不知道他义父死后，他是怎样的心情。

柏琳云难得大发善心，决定去探望一下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如今席星年服役的地方——未来让天子都瑟瑟发抖的大人物，如今正在掖庭里给人搬运石材。

席星年的显然身板不适合做体力活，他才十几岁，太过纤瘦，穿上锦衣华服的时候固然格外漂亮，而如今披着麻布衣裳背负着沉重的石料颤颤巍巍行走的时候，则给人随时会被压垮的错觉。

柏琳云让人将他带到了自己的面前，先是盯着他那张蒙上了灰尘的脸看了一会，然后忍不住皱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她大步绕到席星年的身后，果然看见他的背部有一片片斑驳的血迹。

柏琳云感到一阵痛心疾首，她不喜欢席星年甚至对他有几分忌惮，可她不得不承认席星年是个美人，看美人受伤就如同看上等的白玉被摔碎，总会让人心痛的。

“你义父死了。”柏琳云直白的将这句话说给了他听。

席星年应当是早就听说了这一消息，显得异常平静，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有什么想说的？”柏琳云疑惑于他过于冷淡的态度。就算席星年并不为席承福的死而感到悲伤，这时的他也该为此焦虑才是。席承福死了，新一轮的权力斗争又要开始，而他还在这里做苦力。

“你不着急么？”柏琳云玩味的看着他。

“这里很好。”席星年按了按酸痛的肩，眼神中依旧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是接受了自己从此沦落的命运。

柏琳云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来找他，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她并不相信席星年是真的就此偃旗息鼓，她只是好奇，这人是不是找到了别的靠山。

然而据她之后几天观察，席星年还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席承福死后，他的义子们或是忙着争夺神策军、或是另寻出路、或是绞尽脑汁的试图为席承福报仇，唯有他，老老实实搬石块。

柏琳云猜他是在卧薪尝胆。然而不久后，席星年就因为旧伤复发又一次的回到了柏琳云这。

他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新伤旧伤混在一起，第一眼看过去简直触目惊心。

“勾践都不会有他这么狠。”她不由感慨。

她又一次的收留了席星年，如果她不收他，他一定会被送去患坊自生自灭，他身上的伤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若是由此引发了疫病，他绝对会丢了性命。

柏琳云不想让他死，因为她心里有个疑惑，需要席星年为她确认。

就在刚才，她想起了前几世席承福的死因——他死于义子的暗害，当他在出征之时，他的义子故意往军中传递了错误的情报，导致他在某次被乱军围堵之后迟迟没能等来援军，力战而亡。

甚至这个力战而亡也存有疑惑，席承福当时身边跟着的士卒数目不少，席承福却在亲卫翼护之下被一刀砍断了脖子——这怎么看都像是遭自己人倒戈。

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席承福有十七个义子，那些宦官跟着他都享受到了富贵荣华，他们没理由背叛自己的义父。在柏琳云前几世的经历里，背叛了席承福的义子最后被席星年所杀，并且席星年最终以替义父复仇的名义接手了席承福生前全部的势力。

柏琳云怀疑，背叛了席承福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席星年，不过她没有任何的证据，做出这一推断，完全来自于她的直觉。在她的记忆里，后来成为了人上人的那个席星年别说背叛义父，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情义、道德在他眼中都等于不存在，人命于他来说更是轻如羽毛，他心情好了杀人、心情不好了也杀人。手上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现在的席星年似乎还保留着人性中的柔弱与纯善，他这些天自愿做苦役的行为，像是在赎罪一般。

对，赎罪。柏琳云猜，那个真正背叛了席承福的人，其实就是席星年。他才是真正有罪的那个人。

不过……就算席星年真杀死了席承福，那又如何呢？她又不是席承福的孝女，没必要为那个老宦官的死伤心。倒是席星年纠结的姿态让她感觉十分有趣。

“是你杀死了你的义父吗？”她凑近，在席星年的耳边问道。

昏迷中的少年自然没能力回应她。

她也毫不在意，继续问道：“你是在愧疚吗？”

“是不是为了能够爬上高处，你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掉所有人？”

“你接近我，是看中了我做你的新垫脚石吗？”

柏琳云微微笑了起来，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好玩的主意，能够让她这枯燥的一生稍微有趣一些。就算她死后依然要继续轮回，这一世全新的记忆也足够让她在以后尽情得意。

她要做未来奸宦的引路人，控制者，让他成为自以为是的掌权者、实际意义上的傀儡，她要带着他一步步往高处去——然后去往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