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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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了蓼烟金口玉言在前，泠霜心中倒也十分坦然，她提裙入内，秦炀倚在她惯常坐的紫檀嵌瘿木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扉页是《裴少俊墙头马上》。堂堂天子，竟看起了这些儿女情长的话本子，见她来了也没有搁下的意思，略一抬眉，随口问道：“贵妃去哪儿了？”泠霜笑盈盈上前，就坐在他手边的圈椅上，眉眼生动，“随处逛了逛，打发时间。”随后讶然道：“陛下爱看这种书么？”秦炀嗯了声，指尖捻过又翻了一页，“看惯了那些家国大义，如今倒觉得这种小情小意的话本子也颇有趣味。”他意有所指，声气儿悠荡了起来，“朕想册封素妆为妃，封号定为娴，现下居处还未定，你觉得海澜宫和金兆宫哪个好？”不容反驳的语气，与你商议的只有住处一事，连封号都拟定了。泠霜从雕花几上拈来一颗葡萄，慢慢剥开果皮，笑了笑道：“海澜宫离紫宸宫最近，不过金兆宫先前住着先帝的明佳贵妃，规格仅次于坤宁宫，依臣妾来看各有各的好。”紫红的汁水浸染了丹蔻，泠霜瞥了一眼那本《墙头马上》，又道：“少俊藏妻七年，生儿育女，却被裴父刁难，李千金石上磨玉簪、游丝系银瓶，受尽冷眼刁难，最后方姻眷圆满。想世人多称赞‘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却不知后话是‘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这样看来，关大家倒更愿意成人之美，让二人团圆。”她字字句句都在论戏，可秦炀听来心里头却升起一股凉寒之意，他不由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拿朕比裴少俊，素妆比李千金？”泠霜惶惶抬眼，“臣妾没这个意思呀，再说了裴李二人情意深重，左不过是裴父多加刁难，该是一段佳话。”秦炀这才散了脸上阴翳，见她剥好了葡萄，想也不想就微微倾身，原以为能吃着，却眼睁睁见那粒晶莹剔透的果肉进了她的檀口。泠霜犹不自知，还连连赞叹道：“这葡萄好，可真甜”一抬头见他愕着两眼往自己，才后知后觉道：“陛下也要吃吗？”其实也不是自己要吃，只是他好像习惯了被殷勤服侍着，戚贵妃从前骄纵，但两下无人时也有柔情蜜意的时候，惯爱剥些果子投喂他。之前他是僵着身子被迫吃上几颗，但有朝一日吃不着了，心里头也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不能显于人前，于是摆了摆手道：“不吃，就是看你吃相太难看了，先前见你吃乳酪，也是嘴边沾了一圈。”他挑起刺来，让泠霜脸上一红，忙抽出丝帕去擦嘴，果然有星点汁水。为了掩饰尴尬，她轻咳一声，起身从内殿拿出一沓册子来，最上头便是她从孙海连那里拿到的，那本记录了荣王贪污受贿的账册。秦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放下话本子去看账册，才看了几行就变了脸色，沉声道：“你手上怎么会有这个？”泠霜道：“陛下忘了那个曾经在魏淮门下的孙海连吗？爹爹寻到了他的下落，这账册便是他记的，不过为了让出入账目更详细，底下是臣妾从内府拿来的荣王府近年俸赏，荣王妃豪奢，光在京郊有十几处庄园，酒肆茶馆、胭脂绸缎铺更是难计其数，就连荣王妃母家的族伯，一个六品主事都能捞到不少油水，置宅买田，有奴仆产业，上月嫁女可谓是红妆十里，令人诧然。”荣王妃姓林，是礼部侍郎的女儿，林府虽是京中老牌贵族，但这样的旧贵一代代传下来，子弟不肖，内里早就亏空殆尽了，是以林家壳子虽好看，可财力有多少，大家心里都有数。更何况一个六品官，还是在京中奉职，嫁女就能如此大手笔，内情究竟如何简直呼之欲出。秦炀猛地阖上账册，寒声道：“孙海连现在何处？”他也不是没派人去找，但孙海连早有防备，情愿抛家弃妻，实在是踪迹难寻。泠霜却叹气道：“也算是坏事做绝了，知道账册落到爹爹手中，他难逃一死，一时不察，叫他一把火连带着自己都烧了。”这样就算是死无对证了，秦炀涩然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语气平缓了下来，道：“这种事情，往后叫大将军来报就好，你少操劳些。”“爹爹是个什么性子，陛下还不晓得么！”泠霜揶揄道：“叫他算这些细账，只怕眼都要看出星星来了，娘亲倒是对核查账目在行，但您也明白，她嘴上把不住门，怕坏了陛下的事。”所以事情落在了她的肩上，也算是为君分忧。秦炀这两天总算有了件顺心的事情，看向她的眼神也带着赞许，“贵妃很识大体，这很好，那么素妆封妃的事宜交给你来办，朕也就放心了。”瞧瞧，这就是狗男人的嘴脸，但凡要触霉头的事情都归她。不过泠霜知道八成这场册封也得打水漂，所以一切先应下，有了正经由头，她就能堂而皇之的先插手内闱宫事，秦炀一直对她有忌惮，这两年后宫的事情都还交在尚宫局手上打理。这天泠霜正在清点着尚服局送来的六宝御服名单，戚长风从门上进来，一脸愤然。“皇帝是疯了，非要封那罗氏为妃，还说把册封礼交给了你打理，这不是存心打我的脸吗！”他刚从紫宸宫来，本是为了孙海连一事和皇帝对晤，结果不知怎的就扯到了封妃上，戚长风当即怒火中烧，拂袖离开了。泠霜乐在其中，还在提笔圈点着，很不以为然道：“这是好事。”戚长风一怔，上去摸女儿的额头，“茸茸，你在说什么，莫不是被气傻了吧”泠霜道：“爹爹你想想，陛下越是极力要封罗氏，内阁就越抗拒，韩大学士刚正不阿，怎会看陛下如此为情乱智？”这叫借力打力，戚长风品呷了一下，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过要是陛下真的力保罗氏为妃，内阁也没法子呀。”武将的头脑简单，多是一根筋，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得有人提点才能拐过这个弯儿来。泠霜微微一笑，“陛下要封妃，这是家务事，内阁也难插手，可不是还有个岁国三皇子么，牵扯上这个那可就是国事了。岁国这些年明面上看着恭顺，但私底下可不消停，上年岁国才送了公主去多阗，隔月多阗就有异动这些事不止陛下清楚，内阁也心中有数，保不齐来个死谏，届时陛下可就里外不是人了。”最要紧的一宗，那就是罗素妆现下未必愿意。戚长风一拍脑门，终于体会到了，嘿嘿笑道：“既这么的，我明儿个就去韩大学士府上一趟，这个老酸儒素来瞧不上你爹爹，不过这回也得握手言和一回。啧啧，真是罕见的怪事。”他俩缠斗了这些年，这次因一个小小宫女统一了战线，可见在内阁心中，罗素妆已然成了妖邪一样的存在。泠霜想起另一件事，便无意问了句，“孙海连是不是已经送走了？陛下先前还问到他了呢。”“送走？哈，是，眼下只怕已经在阎王殿里了。”戚长风抱臂道：“不是爹爹说你，你到底妇人之仁了，这样的祸根死有余辜，若不除了，往后只怕还会生事端。”泠霜眼皮子一跳，忙搁笔问道：“人死了？”戚长风说是啊，“刚出京就死在了告家坡，放心，好歹他还算有了点作用，一刀了结了他，没受什么罪。”他谈及这件事时就像是说起什么阿猫阿狗一样，泠霜愣神，才想起戚父手上沾过的血不知多少，人命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刀子一个的事情。不是没想过杀了孙海连，但这样出尔反尔的事情她还难以下手，一阵心悸后，又松了一大口气。戚父说得没错，孙海连死有余辜，她不该动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