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45章 尧山夜话
“平叔,抓紧,马上就到山顶了。”
严子渊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王平拉上崖顶,两个人重重的的倒在崖顶的巨石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从离开小院那天起,两人已经在南疆的十万大山里行进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大山连绵起伏,险峰层峦叠嶂,密林遮天蔽日,危险重重。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十万大山仿佛发了疯般的玩儿命的教训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疼痛、恐惧、猛兽、毒虫、瘴气、山洪……山林用他最好的礼物热情的款待着王平和严子渊。
片刻,严子渊缓缓坐起,用被麻绳割的道道血痕双手颤抖着脱下脚上皮靴,坚硬的水牛皮已经磨破了洞,眼看就不能穿了。
“平叔,这靴子又坏了,包里就剩最后一双了,咱俩要是再走不出去,估计我就要打赤脚了。”
此刻王平也渐渐缓过神来,看着严子渊皱起的眉头,哈哈一笑。
“这就扛不住了,不过该说不说,你小子可以,比起我当年手下的兵强太多了。”
王平从身旁的牛皮包里掏出最后一双皮靴递给严子渊。
“平叔,以前光是听说这南疆十万大山神仙来了也要绕道走,自己真进来走上一趟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人间炼狱,昨天半夜在树上要不是我没敢熟睡,差点就喂了那条巨蟒。”
一想到昨晚那条水桶粗的巨蟒张着腥臭的大口向自己咬来,严子渊此刻还心有余悸。
“快了,再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咱们就到了。子渊进山这一个月感觉怎么样?”
王平望着前面高耸的山峰,突然间有些失神。
“平叔,说真的,要是我一个人进山估计绝活不过三天。这些天你教我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给我的感觉你就像是这大山的主人,那些危险重重的地方就像家里后院的菜地一样。平叔,你当年肯定是个优秀的军官。”
严子渊一脸崇拜的看着王平,这些天王平带着他躲避林中瘴气、毒虫,制造五花八门的陷阱抓捕猛兽充饥,教他如何用一根圆木横渡水流湍急的澜河,在树上快速建立庇护所,在杂乱的草丛中寻找可以疗伤的草药。这些都是他从来没有听过见过的,他就像一块儿干瘪的海绵不断的吸收着庞大繁多的新知识。
“子渊,你很好,真的很好。经过这一个月的时间,平叔已经把自己能教你的都教给你了,最后你要记住,无论遇到任何危险,都要保持冷静,都要充满希望,坚定的战斗,坚定的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自己。”
王平看着眼前晒的黝黑的少年,他有着和少爷一样的英勇和少夫人一样的智慧,好孩子努力的成长吧,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在这混乱的世道里撑起一片天地。
“臭小子,别偷懒,赶紧出发,今晚翻过前面那个山头,明天我们就能回去了。”
王平提起已经略显干瘪的行囊,迈着大步向山下走去。
夜幕降临,天空中一片乌云遮去了月光,倒让周边的繁星闪烁起点点星芒。翻过山头,在半山腰上出现一块儿巨大的平地,像被仙人用巨斧劈出的一样。草垫厚厚的踩上软软的像地毯一般。
此刻王平和严子渊躺在草地上,静静的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平叔,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吗?”
严子渊转过头看着王平,微弱的星光下,王平的双眼似乎闪烁着熊熊火光。
王平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
“子渊,这座山叫爻山,从前面正对的山谷冲出去,就是一马平川的凤栖国武陵、凌陵、卫陵三郡。
你看到的这一大片草场,十四年前曾经是咱们焱烈国的一座行军大营。”
“怪不得,我刚到这里就觉得奇怪,怎么在这大山之中有这么平整的一块草场,平叔你之前从军的时候来过这里吧?”
严子渊听了王平所说,才恍然大悟。
“子渊,你从小就比村里的其他孩子成熟的早,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知道关于你父母的事情,但你见我总不愿提及,也就一直憋在心里不说,如今你也长大了,平叔今天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王平慢慢的从地上坐起,转头看向严子渊。
严子渊愣愣的看着王平,他没想到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答案,此刻会突然离自己这么近。
微弱的星光下王平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看着陷入沉思的王平,严子渊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坐起身子,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过了许久,王平终于长叹一声。
“我王平打记事起就是孤儿,是村子里的人们东家一口西家一口才没让我饿死。九岁那年,村子的田地被一个当地的士族大家夺走。多可笑,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上耕种的农户们突然就被告知土地不是自己的了,今后世世代代要给那个欺负他们的恶霸种地劳作。”
“农户们当然不愿意,要闹事,可胳膊怎么拧的过大腿,那个恶人就派家丁带着刀棍挨家挨户的毒打,那天老村长被打死了,村东头的吴大叔一家,还有黄婶和她两个儿子都死了,血流了一地,那鲜红的颜色刺的人眼睛生疼。”
“后来村子里的人被打怕了,也打服了,那就继续给别人种地吧,人总要活着。那些门阀士族真狠呀,地里收成的六成要交给他们,剩下的四成还要留出两成作为明年的种子。两成的粮食哪够人吃,第一年村子就饿死了十几口人”
“第二年,遇上蝗灾,地里的青苗都毁了,全村老小眼巴巴的看着遮天蔽日黑压压的蝗虫群,欲哭无泪。那恶人知道了,不但没有派粮救济,反而将全村人用绳索捆了,准备运到云州买给草原人当奴隶。我年纪小,又被饿的皮包骨,绳索捆不紧,后来村里的陈大叔趁夜让我跑了。”
“我一个人在荒野里不知走了多久,渴了就喝泥塘里的脏水,饿了嚼地上的野菜,脸是黄的眼睛是绿的。当时我就想,谁要给我一口吃的,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给他。”
王平说着,眼前不停的闪过那些苦难的记忆,那些不堪的记忆曾经无数次的让他从梦中惊醒。
摘下腰间的水袋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他继续说到。
“就这样走着走着,突然有一天一座大城出现在我眼前,我被深深的震惊了,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巍峨的城墙,从城门往里看去,里面的人个个衣着华丽,府院层层叠叠,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那一刻我以为我到了村里孙大娘口中所说的仙境。”
“我偷偷的躲在一个运送货物的马车队里,混进了城。我以为只要进了城,我就不用挨饿了,可是换来的只是一次次的谩骂和一顿顿的毒打。我被打的遍体鳞伤、摇摇晃晃的晕倒在地,倒下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座高宅大院朱红色的大门真好看。”
“我以为我会死,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青砖黑瓦的房子里,身边的大人告诉我,是府里的老爷出门看见我晕倒在大门口,让人救了我的小命。跟着那人我见到了老爷,老爷没有骂我也没有赶我走,他第一句话是问我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于是我吃到了人生第一只烧鸡,那是一整只烧鸡。真肥,我吃的满嘴流油,真香,香的我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老爷笑了,他说小子留下吧,世道艰难,要好好活着。”
“看着慈眉善目的老爷,我当时心里就想,我的命是老爷的了,不为别的,就因为老爷让我吃了一整只烧鸡。子渊,那个老爷就是你的爷爷,咱们焱烈国的云麾将军严重山。”
严子渊看着王平泪流满面,急忙掏出手巾递了过去,王平接过手巾擦了擦了擦泪水,继续说着。
“后来老爷把我留下来,教我识字,教我武功,让我陪着少爷一起练武、读书。老爷说要认我做个干儿子,我拒绝了,不是我不识抬举,而是我不配,那时我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命是老爷的,是少爷的,是严家的。十二岁那年老爷生病走了,临终的时候他给少爷交代完后事,拉着我的手怎么也不撒开,那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我跪在地上把头磕出了血,我说老爷放心,我一定拼死护好少爷。老爷却摇摇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和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孩子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老爷知道我命苦,他不要我报答,他只是想让我和少爷好好活着。”
王平将头垂的低低的,肩膀忍不住的颤抖着。
“老爷走了,家里没了收入,少爷遣散了仆人,卖了宅子带着我一起从了军,我和少爷功夫好新兵比武的时候被当时的楚王看中,编入楚王的亲军,再后来少爷做了亲军统领,京城的生活太无趣了,少爷想上战场杀敌,就带着我和楚王辞行,到了澜河战区跟了胡将军。”
“那时候我们正年少气盛,正所谓年轻人胃口要大,梦想也要大。每天跟着将军和凤栖国敌军厮杀,再后来胡将军战死了,少爷被楚王看重栽培,凭借军功一路当上了将军。”
“那一年凤栖国入侵淮南府,少爷领军驰援淮南,半路救了一个义军的女将军,缘分天定,再后来女将军就成了少夫人,再后来就有了你……”
王平静静说,严子渊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一个说了好久,一个听了好久,渐渐的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