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枝玉碎(1)(1/2)

首发：~第1章 金枝玉碎(1)

才到午后，日头便不赏脸露面了，天阴沉着，湿漉漉的风吹过来，树叶沙沙作响。此地应是前两日落了雨，地上有几处低洼还泥泞着。夹道旁的树桩拴着几匹不算健壮的马，闲不住似的在地上挪动着碎步，玉蘅就坐在这些马拉着的其中一辆马车上，身子跟着微微晃动。

她是陈国人，还是头一回经历北地的秋天，她们那里夏日长，炎炎过后凉快不了几天，不给人适应的工夫就转眼入冬。可她实在没心情品味这眼前的惶惶秋日，垂目所见的脚镣时刻提醒着她，如今已是阶下囚的身份。

这马车不大，却足足塞进了六七个人，也不知是为了多装些人将座儿拆了，还是压根这马车就这么简陋，没安过座儿，她们几人都只得是靠着车身席地而坐。这些也顾不及深究了，身边的几个姑娘嘀嘀咕咕说着话，但玉蘅一句也听不进去。她只是双手合十反复地在掌心磋磨着，想借此缓解些寒凉。

她们穿得薄，这马车没封门，只挂了张帘子在门口，外头的风呼呼悠悠吹进来，本就寒凉的心，也就变得更冷了。

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男人呵斥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唬得车上众人霎时住了声，嘀咕也不敢了，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还敢跑，你想往哪跑？夜里就到支焉了，这节骨眼上你再敢给我出岔子，老子把你的腿打折！”

车上的姑娘们都绷紧神经，一言不发。靠窗而坐的秀娘胆子大一些，小心翼翼将窗口的帘子掀开一个角，她们就透过那一道窄窄的缝隙悄悄打量着外头。

玉蘅没忍心偏头去看，只听见外头雅布依的抽泣声。

她在心里一声哀叹，还是没能逃掉啊。

“今儿就赏你两鞭子，算是给你个教训！”

听见这话，姑娘们皆是暗暗倒吸了口凉气。有胆小的更是吓得用手捂住了嘴巴，紧闭双眼，试图逃避。

玉蘅抿着唇，终究还是望了一眼。雅布依跌坐在地上只是哭，并不敢反驳或是讨饶。她裙角沾了泥巴，头发也凌乱着，想来这一遭是吃了些苦头的。玉蘅无声地叹气，如今真成了命如草芥之人了。

那长鞭被男人高高扬起，玉蘅眼瞧着，自个儿的心仿佛也跟着一块儿被悬了起来。

“你脑子让驴踢了？”玉蘅的视线里闯进来另一个高大男人，赶在长鞭落在雅布依身上之前，将它攥进了自己手里。

这人玉蘅认得，是负责押送她们到支焉去的，听说原先也是个上过战场的将军。

“她们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纵然有罪，也轮不到你动手动脚。若真是伤了身上皮/肉，惹了那几位不痛快，你担待不起。”

雅布依被男人提溜着领口往马车拖，嘴里骂骂叨叨，吓得秀娘赶忙撂下帘子。姑娘们收回目光，人人自危，低垂着眉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很快，雅布依被重新塞进马车，原本就不宽裕的空间更显拥挤。

“你们都给我老实儿的，甭想那些歪门邪道！”

趁着车门被打开这一会儿的工夫，玉蘅打眼儿望了一眼那将军，他斜斜靠在一旁的树桩上，嘴里叼着根枯草，云淡风轻得好似方才的事在他心里根本翻不出一丝波澜。

两边的位置都挤满了人，雅布依只好蜷腿坐在她们中间。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等看着外头的人走远了，姑娘们轻声地安慰着她，秀娘知道她冷，在手心吹了口热气贴到她早已冻得通红的小脸儿上。

玉蘅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雅布依。她从雅布依今日遭遇，便看到了自己今后的命运。

一生受人所制，一生不得自由。

“逃又逃不掉，去了军营也不过是给人消遣，我看，倒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话的是蒋眉荪，她眼角噙着泪，语气愤恨，却又高扬着下巴，一副矜贵模样。

一时间，其余人都因这话沉默了。这一路上不是没死过人，她们从京城出发当晚，便有位姑娘受不了屈辱服毒自尽了。那时可把押送的人吓坏了，连夜让同行的嬷嬷挨个儿给她们搜身，生怕再出现有人藏了毒悄默声儿的丢了命的事。

他们在乎的可不是这些姑娘的命，而是自己的乌纱帽和前程。

再后来，一路上风餐露宿，接连又有两位红颜玉殒。一个是本就体弱，生了急病转天人就没了，一个也是性子刚烈，生生地自个儿咬舌自尽了。

原先本有十个姑娘，到现在只剩了七个。

“你现在死了只会被人当成是畏罪，死后就像先头那几位一样，在荒郊野外随意挖个坑儿，草草埋了，往后便成了孤魂野鬼，又是含怨而死的，没准还要做厉鬼。我听老人讲过，那厉鬼双眼猩红，怨气大阎王爷不收，连轮回都入不了。”

玉蘅眸光清亮，太久没开口的嗓音有些暗哑，倒让这话变得更唬人了，“咱们分明无辜，没得叫他们冤枉了还闹得个死后不安宁，死有什么了不得，活着才能翻身，才能沉冤，要死也得明明白白地死。”

这话是有些偏激的，其实不那么有道理，玉蘅自己也知道，她无意去伤害那几位已故的姑娘，只是毕竟活人要紧，她只得这么编排，先糊弄住眼前情绪不稳定的活人。

谁也不是生来这么通透，玉蘅是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那关头许多事便过眼云烟一般都看开了，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更遑论为捡回她这条命还搭进了姐姐的终身，她若还不好好珍惜便实在是不识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