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章 残旗
轰隆隆,轰隆隆…,天空中雷声阵阵,乌云翻滚,不断的吞噬着整片大地,无情的把西边那最后的半轮红日,撵得早早的消失在灰蒙的山脊后。
这里是地处河北石家庄的锦山脚下,大地满目疮痍,无数的弹坑和尸体遍布整个原野,不断燃烧的火焰和打着卷的硝烟随风飘散,殷红的斑驳血迹,混着枯枝残叶,渐渐的凝涸在深秋的大地上。
散落在阵地上随处可见的枪支,还有那些斜插在土里的红绸大刀,无不表明,刚刚经历的战斗有多么的惨烈!
就在半个多小时前,在猛烈的炮火协助下,数千个装备精良的鬼子兵,经过连番多次的进攻后,最终冲上了四十六独立旅的阻击阵地,和坚守在此的守军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白刃战。
因这支长期作战的守军已经疲惫至极,不仅缺弹少药,而且在人数上也处于绝对的劣势,惨烈的搏杀过后,辛苦建立的三道防线上,还能站立的士兵已寥寥无几。而更糟糕的是,他们的旅长程大同,也在这次战斗中身负重伤。
接替指挥的参谋长,鉴于如此严重的伤亡形势,知道再不撤的话,全旅都得打光,只能咬着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带着旅部警卫营仅剩的两百来人,还有能走的三百多号轻伤员,在敢死队的拼命掩护下,迅速的绕着锦山,往西南方向撤退。
而鬼子在击杀完阵地上的敢死队士兵后,很快也组织起两个联队,一刻不停的向溃退的四十六旅残部追去。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趁机咬住撤离的守军,势必全歼这支抵抗部队。
因为从北平,保定,再到石家庄的每一场仗,四十六独立旅都几乎是在跟十四师团死磕,虽然他们根本无法阻挡鬼子的凶悍进攻,但也却有效的迟滞了日军的前进速度,给那些逃离战火的百姓,多争取了些许活命的时间。
几场遭遇战仗下来,虽然四十六旅伤亡惨重,但却很少有士兵会贪生怕死的去投降当汉奸,哪怕是在没有充足的后勤补给下。
自从七七事变以来,他们尽力了,全旅从最初的近五千人,打到现在的十不存一,虽然丢失了大片的国土,但是面对整体实力强悍数倍的侵略者,他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用自己的生命来减缓敌人前进的步伐。
漫天的硝烟裹挟着滚滚乌云,向昏暗的大地席卷而来,诡异的深秋闷雷,像是上天的悲鸣与震怒,想唤醒那些死去将士的灵魂。
淅沥沥,淅沥沥,粗大的雨点如撒豆般的从天而降,掉落在被炮火翻过的松软泥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并迅速的浸湿大地,混合着紫红色的血水,汇集成一条条娟娟细流,来洗刷民族的冤屈。
阵地靠后的土坎边,一棵被幺零五榴弹炮削断的歪脖子桉树,断枝上的火焰已经被雨水浇灭,只剩缕缕青烟还在不甘的往上冒。
在一个已快燃尽的弹药箱旁,原本松软的一片灰烬,被冰冷的雨水冲洗后,露出一张惨白渗人的脸庞,稚嫩的脸颊上清晰的呈现着几条血痕。
殷红的血珠已经凝固,看起来,这些伤痕显然是被飞溅的木屑所致,如果换着是弹片,那可能就会是另一种情形。
当雨水反复滴打在他紧闭的双目上时,忽然,那双短短的睫毛轻轻的抖动了一下,然后,伴随而来的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没多久,他吃力的坐起身,用赤红的双睛怔怔的看着前方,半响后才缓缓的扭转脑袋,朝周围看了看,在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放心的用手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可能是触碰到面颊上的伤痕,痛得他龇牙咧嘴。
他尝试着活动一下双手,再摸摸自己的胸腹,然后轻轻的扯了扯被泥土浅埋的双腿,还好,并没有发现有的疼痛感,心底的庆幸才油然而生。
等慢慢的猫起身,再次谨慎的环顾一圈四周,除了远处还有一点点依然顽固的微弱火光外,整个战场一片安静。
无疑,他是独立旅在战场上的幸存者,而且运气还是好到爆棚,除去脸上的擦伤,其他的地方一切正常。
但很快他就得出一个结论,这一仗肯定是自己一方败了,而且还败得很惨,因为目光所至之处,横七竖八的尸体大多都是曾经的兄弟。
而他所在的炮连的阵地也被夷为平地,哪怕战前仅剩下四门炮,但炮阵却也只是设置在几道战壕的后方,作为整个旅最后的支援武器,旅长可是把它们当成宝贝看待,不到最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使用的,但上一场战斗结束后,迫炮连的炮弹也没剩下多少了。
想起自己昏迷前,以最快速度打完最后一发炮弹后,知道小鬼子的炮火,会很快报复他们所在的阵地,所以当他搂着滚烫的炮筒,刚刚跑出十几米远时,身后就传来猛烈的爆炸声,自己也被气浪掀飞了出去。
猛的用力拍了拍脑袋,因为他想起了刚才转移时,跟在自己身后的,可还有一个班的士兵啊……
赶紧用手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眶,弯着腰跑向不远处的炮阵,费力的在四处搜寻起来,可除了一地的残肢断臂以外,却并没有发现有还能喘气的人,沮丧悲哀之余,只能捡起一支不知谁遗弃在地上的盒子炮。
正当他准备继续往周边寻找时,突然,从百多米开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便听到更多嘈杂的脚步,还有叽里呱啦的喝骂声。
“妈的,是鬼子上来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俯低身体,惊悚的看向前方阵地,但视线能及之处,只有一面孤零零的残旗,斜斜的迎向鬼子来的方向。
他把银牙一咬,迅速的转过身,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南边那已陷入黑暗的山林夺命而去。
好在此刻天色已暗,百米开外已看不清任何身影,想必鬼子也没有发现到他,可能那些该死的家伙,正忙着朝已经牺牲或者受伤的弟兄补刀。
虽然心里不断诅咒着小鬼子全家,但他不想做俘虏,那就只能逃,一切等先远离这些凶残的鬼子再说。
至于去找寻部队,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他很清楚,正常情况下,队伍应该会撤向山西的阳泉,然后会在那里休整一段时间。
因为连长在这仗开打之前就跟他聊过,长官们也想为队伍保留一点火种,不能全都拼光了,否则建制就会被撤消,那些受伤的弟兄,伤愈后也会被打散,编入到其他部队去,那样的结局就只能是被人嫌弃,或者成为后娘养的。
所以,先前那几仗的伤员都转移了,如果这次能活下来的人,也都会撤往阳泉去。
然后趁着休整的机会,再向上头要些兵源物资补充,相信要不了多久,四十六旅就会再次齐装满员。而且还有可能,凭着这几场战斗的功劳,独立旅甚至还会被扩编为独立师,那时,大家的级别也能往上提上一提,到手的军饷就会更多。
这年月,当兵的能打仗,除了所知晓的民族大义以外,军饷也是激励大家卖命的最大动力,而且在晋绥军,发饷都比较准时,那些长官们克扣的也不多,所以此时的军心士气还算可用。
半个小时后,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来,不断喘着粗气的他,脚步也开始虚浮起来。
忽然,不小心踢到一块凸起的土旮旯上,他陡然向前一扑,整个人一下子被摔了个狗吃屎。
等他翻过身来,除了胸口不断剧烈的起伏外,还不得不张大嘴巴来呼吸。
而此刻,天空的雨点已经小了很多,还不时的滴进干枯的喉咙里,点点冰凉也减轻着他的疲惫。
黑暗的大地一片寂静,先前的枪炮声早已经把周围的动物吓得集体失了声,哪怕战斗已过去了很久,但已快入冬的空气里,也早没有那些夜晚的虫鸣蛙叫。
“如果没有该死的战争,这样的宁静,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