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80章 天水先生
振国本来是为了回家给妈妈的病冲喜的,却不料不但没有让妈妈的病情好转,反而刚刚进门就让妈妈在激动中撒手人寰。
俗话说,人死饭门开,不请自己来。不一会,房子里就聚满了闻讯而来的乡亲,玉山见几个在村里为红白喜事当家的乡老都陆续到齐了,于是就邀着大家去厢房里安排老太太的后事了。
客房里,振国长跪不起,虽然强忍着没有嚎啕大哭,但那满脸的泪水却释放着心中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中秋紧紧地靠在振国的身边,一个劲地抽缩身体,自她进得朱家的大门,已经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自己在心里一直以儿媳妇自居,而老太太却一直把自己作为女儿看待,甚至,比对自己的女儿更加痛爱有加,所有的故事一点一滴像演戏似的一遍一遍的在中秋的脑海里翻腾着。她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自作主张去把振国找回来,如果,不去找振国,那么,可能妈妈也不会这么快死了,最不及,自己也能多在妈妈跟前好好的多照顾这临终前的几天。
玉山婶牵头已经在为老太太净身跟换衣裳,因为老太太病的久了,在她生前,家里人就背着她准备好了西去的行装,现在给她一件一件的穿得整整齐齐,整理好了之后,玉山婶又从头至尾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生怕遗漏了什么地方没有弄好,她不敢让生前总是将自己收拾得灵灵醒醒的老太太走得有一点邋遢。
老家人正秋从外面砍来桃枝,在老太太身边单膝跪下,将桃枝规规矩矩地放在老夫人的右手里,之后,又把准备好的用手绢包好的一把米放在老夫人的手边,轻轻的对老夫人说:“太太呀,几十年来您对正秋亲如兄弟,今天您在我之前走了,我没有办法留住您,只好为您准备了桃枝,现在放在您的手里了,您要抓好哦,您手里拿着这桃枝可以放心的往前走,虽然正秋不在身边,但您不要怕,只要有这桃枝在,一切妖魔鬼怪都要为您让路的,米也给您准备好了,一路上想吃就煮点吃哦,如果有下世,正秋还会来伺候您的,安息吧,夫人走好!”说完,正秋竟拖着长声哭了起来。
满秋和天水见振国跪的久了,就想搀着振国起来坐到凳子上,可是,振国的双膝好像粘在地上一样提他不起来,他们知道振国对家人的感情有多深,特别是对妈妈,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满秋见拉不起振国,也就扑通一下在振国的身边陪着跪下,对静静的躺在地上的振国妈妈喃喃地说:“伯母,虽然我是今天才看见您,但我真的对您好像有一种至亲的感觉,您知道的,我和振国是生死兄弟,患难之交,今天振国痛失妈妈,我作为朋友,没有更好的办法安慰他,只能陪他向您赎罪,请您原谅他的不孝。”
天水在振国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代你去写一篇祭奠母亲文章好么?”
“谢谢。拜托了。”
玉山将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最后,他说:“有件事我想问问大家的意见。”
“还有事情?何不说来听听呢?”
“本来我是想把振国找回来为老太太冲喜的,可是,不幸今天老太太驾鹤西归,我看是不是让振国他们两个扯个孝亲行不?”
“既然振国已经回来了,加上本来就打算成亲的,我看行。”
“这次振国应该能够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了吧?反正当兵的也不差他一个呀。”
“不管呆多久,也不可能超过三年服孝期呀,再说振国这孩子我看生下来就是打仗的料,根本无法把他留在家里,然而,说得不中听自古打仗有几个人能够回来呢?振国如果再一走,假如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就不知道他这支香火还能不能延续下去?再说,人家中秋对他一往情深也不能辜负了。所以,我也认为可以按习惯把这亲结了。”
“那我们就先找朱老爷商量一下,看看朱老爷是什么意思就好办了。”
既然大家都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就各三五四的去忙别的事去了,仅仅留下玉山来和朱老爷商量。
朱老爷对夫人的离去,就好像突然之间被人把自己的手脚砍了一样的难受,玉山来到朱老爷的身边,久久不敢提起振国和中秋扯孝亲的话题,只是一个劲的安慰老爷保重身体。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了,大伙都在准备着明天去各家各户定帮工,请亲戚,这些事情一定要一个准确的消息才好对别人说清楚,如果不知道那天出殡,就不知道哪天来吊唁,如果不知道振国是不是要扯孝亲,就不知道明天这场事情怎么安排,为此,在朱老爷稍微心情平复些的时候,玉山就把话题引了出来。
玉山几句话下来,朱老爷这关算是比较顺利的通过了,按道理说家里大小事情只要朱老爷点头了,事情就算定下来了,可是,偏偏振国这时候进来,听到了这件事情,他却哭丧着脸坚决不同意这个时候和中秋结婚。
他只有两个理由,一个是,他无法在妈妈的灵前办理结婚的事,他必须服孝三年以后再办理婚宴。二个是,他不能拖累中秋。因为如果妈妈在世,中秋跟着妈妈在家里,可以尽情的享受天伦之乐,不会感觉孤单,然而妈妈这一走,中秋就很难在家里独自煎熬,一旦有了小孩,那她的生活更是困难,况且,自己一旦在战场上不能回来,没有成亲的中秋还有个退路,可是,成了亲之后,她的退路都被我给堵上了,那样的话,自己会深深的害了中秋。
中秋的一双眼睛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她本想去叫振国来招呼一下满秋他们,对于满秋和天水,中秋以前虽然没有听见过也没有看见过,但是,这几天振国的嘴里时不时就把他们的名字溜了出来,让她知道了满秋他们在振国心中的分量,这种特殊的朋友,中秋知道振国是一定不会怠慢的,尽管家里出了这种伤心的变故,她相信振国一定有驾驭心情的能力,谁知刚要跨进厢房,振国正在极力反对和自己现在成亲,她的心里就好像的打翻了五味瓶,她其实非常乐意趁着这个时候把亲事办了,自己好名正言顺的帮助振国打理家事,然而,对于振国不成亲的理由,她好像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强求于他,特别是振国所提到的为自己着想的道理,更让她无法不更加将心贴近几分,但是,当她那充满甜蜜的想法遭遇到这无情的拐点时,她的内心却有十二分的难受。尽管如此,或者是因为少女的矜持,她不得不眼含另一种泪水掉转身来回到妈妈的灵旁,一屁股坐下任凭谁来问她,她都一概不予搭理,只是一个劲地猛流着眼泪。
天水在振国家的书房里为振国写着悼念妈妈的祭文,他手里拿着草稿,在书房里来回地琢磨着,推敲着,他将自己变成了振国,那从振国振国口里知道的关于妈妈的故事,虽然十分零散,但足以使天水在心底里将它们串联起来,一个慈祥护犊的母亲形象了然于心,他梳理了一下自己去情绪,在案前坐下来,奋笔疾书。
“年 月 日,不孝儿振国跪拜于慈母灵前曰:
儿自懂事,尽沐慈祥,自幼嬉笑烦皮于慈母膝下,余幼时文思愚钝,好武逞强,顽劣生事,为儿成才,娘百般苦说,恨铁不成钢,常以武穆为训,望烦儿效之作国之栋梁,母不责儿,因材施教,儿得以正道,以致成人,儿生而复生,尽得母益,此恩动于天地,此情远于山河!
虽无孟母三迁之变,却盛于孟母三迁之苦,身教言传,无论寒暑,冬暖其被,夏凉其身,当此之愿,唯去儿劣根。
奈儿生不逢时,今国土四裂,倭掳横行,值此之际,儿立志从戎报国,然时县府利令智昏,荷枪欲捕,无奈之下,儿一跳资江,以求明志,虽为中秋母女相救,得以活命,而母爱深深,牵挂之情,可想而知,终日郁郁而盼子,时时祈祷问观音,天长日久,终成顽疾。
然儿生就好强之心,早立马革裹尸之志,抗击倭寇,守疆护土,男儿之责,精忠报国,忠于家国,母之所愿。今儿战洞庭,扑常德,寻部队,谢青春,本当此刻奋勇杀敌,被告慈母病危,区区二百路程,却如千里之外,虽飞奔探母,却只听得一声儿郎,千言万语,嘎然而止,此情如刀,此景如炼,自此之后,欲聆母训,梦托周公。
母之教育,不但泽惠儿孙,临终捐书,德泽乡梓,今书温犹是母味,环音尽是哭声。
幸祖德远泽,母爱深培,儿今娘舅为师长,抗日战场可先锋!他日若有凯旋之日,定当再具三牲酒令,祭告慈母之灵,母当远在九天之上,鼓励浪儿奋战万军之中。
儿今哭慈母:
辛慈哺爱子,一岁两岁十几岁,岁岁如此,恩如一日;
痛涕哭恩娘,百声千声万万声,声声啼血,断乳千秋!
慈母手中线断,暂放花针成永逸;
游子身上衣全,追思恩德报长安!
呜呼悲哉。尚饗!”
落笔之后,天水悲泪长流,一是为了振国而哭,大家都还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很多事妈妈都还在为自己操着心,反过来说,妈妈其实真的太过年轻,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可是,如今振国妈妈还刚刚四十出头啊,这种事,摊到谁谁都会悲痛欲绝。二是为了自己而哭,本来自己的父母早就为自己定了一门童养媳,二十几年来,一直生活在一起,自小青梅竹马,亲密无间,人前人后总是亲亲热热,风情万种,虽然对于夫妻关系都有些羞于出口,但对方举手投足所要表达的意思却互相内心明了,配合得相当默契。
天水去桃花县城读书之前,两个人总是手拉着手上山打柴,下地种菜,因为是两小无猜,倒也是打打闹闹,拉拉扯扯,无拘无束,他们认为所谓夫妻大概就是这样,家里没人的时候,两个人也常常睡在一起,然而,终究是不太懂事,一直没有闹出真正夫妻那种事来,即便是有时候天水感到裆里有些不适,也以为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没有知道应该一番云雨才能解决这羞人的问题,每当此时,他的小媳妇也只能干着急,生怕父母不在,天水就出了什么大事,那不把自己剁成肉酱才怪呢。所幸的事,这种毛病不要多久,它就自然而然的好了,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两人都不再惧怕天水的这种莫名其妙的病了。
直到天水十五六岁的时候,去了县城读书,慢慢的从一些早懂人事的同学口中知道了一些关于夫妻的生活方式,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有些害羞。为此,以后每次回家,虽然极想再和他的媳妇睡在一起,可是,因为知道了那些事,他反倒极力将小媳妇撇开,哪怕是一个人在床上翻来翻去的睡不着也不让媳妇再看到自己的那种不雅。
本来父母和他商量,等他在县城读书回来,就给他们圆房做酒,谁知道学校里能够让天水着迷的知识太多,加上年轻人很容易接受新的理论,心情又容易躁动,所以,很快就将自己投入了反对县太爷,抗日救国的学生团队中,以至被逼得和振国一起跳水逃生,对于这一点,天水至今没有后悔过,并且还非常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经不起打。
自从从振国家回来,不知道是被感冒了还是什么原因,身体感到非常痛苦,头几天更是时昏时醒,吃喝拉撒全靠他的媳妇打理,料理这么大的孩子,父母有时候总感到有些难为情,而媳妇虽然没有成亲,可是,成亲那是迟早的事,再说媳妇虽然对天水的伤病十分心痛,但也十分乐意打理病痛中的天水。
每当媳妇帮天水小便一次或者换洗一次衣服,媳妇都老实盯着天水那份儿看上几眼,同时也趁着机会摸来抚去,虽然每次都会红着脸,不敢正眼看看天水的眼睛,可是,天水何尝不知道媳妇的心思?同时,他也深深的体会出媳妇对他的那种爱恋,他想,等我病好了,我一定会好好的对待媳妇的。
直到有一天夜里媳妇给天水洗澡换衣,她好像不再那么羞涩,她知道天水已经可以自己稍微活动了,身体应该已经没有了其他问题,不过,一个新的疑惑,让媳妇感到奇怪。她问天水:
“哎,你那个病好了?”
“我还有哪个病啊?嘿嘿,你还嫌我这个病不够?”诚实的天水反应自然慢了节拍。
“傻瓜,那个病啊,小时候把我吓得要死的那个病。”
“你是说,你是说那里?”天水顿时感觉喉咙生硬,手脚发麻,他哪里知道媳妇在这个时候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嗯。”
“你知道了?”
“嗯。”
“怎么知道的?”
“它告诉我的。”媳妇指了指自己的身体说。
“真的?”
“谁骗你?那天我看见两只狗。。。。。”媳妇说着,一头砸进了天水的怀里,“那公狗和你一样,也有那种病。不过,他们病得很快乐!”
“傻瓜!”
“谁?”
“我们都是。”说完天水就把媳妇的头抱过来,重重的堵住了她的嘴,那一夜,他们虽然没有完成那神圣的使命,但却是极度的快活。
慢慢的,问题出现了,天水好像已经再也没有了少时的雄风,他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一场战争,那种残酷远远还不止他所看到的那些。为国家死去了的那些战友,虽然死得惨烈,但他们终究算是壮烈了。
自己虽然活着,但还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