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38章 第 38 章
高溶与赵祖光大悲阁送了香灰, 才出城探访,让赵祖光可惜的是这次又落空的, 情报中所说的‘奇人’并非他们要找的人。不过这种落空在最近早不是第一次了, 也没什么可说的,左右还是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么。
“最近洛阳倒是无甚大事,我们还有时间。”赵祖光是这样说的。但他也知道, 最近洛阳送来的消息都很‘平静’,可不是真的平静, 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平静的水面下酝酿的是更大的波澜。
高溶不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两人站在杨府园子里一处开阔地带, 这里四面通透, 说隐秘之事反而不容易被人偷听到——其实也没什么可防备的人,除了身边带着的死士, 播州无人知道二人的真实身份。只不过两人习惯如此了, 这样行事近乎于一种本能。
赵祖光正打算再说点儿什么,忽然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不再说话了。不一会儿果然有人出现, 是杨宜君带着好些婢女, 婢女们都抬着支架、绷子等物,架子支起来,绷子架上去,似乎要晾晒什么东西。
见到高溶和赵祖光, 杨宜君叉手行礼, 赵祖光也回礼, 倒是高溶慢了一拍。
赵祖光见高溶一言不发,便笑了一声,开口道:“十七娘这是?”
“晒书啊这阴雨绵绵好些日子了, 难得有个大晴天。今日晒过这些书册,也好收起来,再晒书就是明年夏天的事了。”杨宜君简单解释了一下。她是很爱惜书的人,一年之中当然不可能只有七夕那一日晒书。
因为她的书太多,自己院子里地方不够,所以晒书晒到了园子这边。左右家里也不待客,用用园子的空地不算什么。
婢女们将书籍一摞一摞搬来,杨宜君亲手将这些书册摊开,一册一册放在绷子上。高溶走的近一些了,发现这些书籍中七八成都是史书。
“十七娘偏爱读史?”
“读史使人明智,读史开阔眼界”杨宜君没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高溶随手拿起一册《唐书》,翻到其中一页,因为这一页有一行朱砂批注,他多看了一眼。看字迹和之前梧桐香灰匣上见的一样,只能是杨宜君写的——批注的内容可以看到杨宜君的想法,高溶看过之后觉得有些好笑。
扬了扬手中书册:“为太宗旧事发议论,这是十七娘哪一年做下的?”
杨宜君走过去看了看,回忆了一下:“约有两年了,怎么,公子是觉得小女太过不自量力了,竟议论起这些来了?”
“并无此意,十七娘的‘不同’在下看在眼里,若十七娘不能发议论,天下又有几人有资格发议论?更何况,不过是内室之中手注,谁家好大威风,能管到这儿?”高溶放下书册。
“只是好奇,如今十七娘还这般想?”
杨宜君是为了一段唐太宗旧事做批注《唐书》中提到了唐太宗晚年无缘无故贬斥了一些忠诚又有能力的大臣,按照后世的分析,这是他在为高祖李治铺路。等到李治登基,再将这些人召回,予以重任,这是施恩!
有这份恩典在,这些臣子便是肝脑涂地也不会犹豫了。
杨宜君之所以忍不住做批注,就是因为觉得这种做法很蠢——大概是太宗皇帝高高在上惯了,即使他不是一个那么不接地气的皇帝,也难免有些脱离下面的人。他在玩弄帝王心术的时候完全是以唯我独尊的皇帝思想出发的,其他人微妙的心理状态在他这里被简单化了。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的想法很简单:我的儿子成为皇帝,一位皇帝如此施恩,你们还不速速感激涕零,鞠躬尽瘁,以报君恩?
但站在杨宜君的角度来看那些臣子都是很优秀的人,不缺头脑灵光的,一开始或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贬。但到了后来,自己被召回的时候,也该有些想法了。他们当然不会因此就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可君恩什么的,也不会认可了吧。
之后做事也就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顺便达成自己的人生理想。辅佐人君,治理天下也好,纯粹为了权力也好,都是有的。
所以这样的话,太宗那通操作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而消磨了一些臣子的赤诚——难道陛下您不这样做,我们就不会忠心了吗?
果然是帝王,称孤道寡、孤家寡人,谁也不相信!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忠诚,只肯相信经过自己玩弄权术之后得到的东西。
杨宜君觉得太宗皇帝很可能是觉得时日无多了,继承人又比较‘仁弱’,导致了‘病急乱投医’。
批注里可是狠狠嘲讽了一把太宗‘帝王行小术,谬矣’,这就是她对这件事的总结。
自己是皇帝,而且是威信那么高的皇帝,不是什么傀儡!这种身份,这种局势,最应该堂堂正正,玩弄这种小术,一点儿也不堂皇大气,和太宗皇帝的格局都不配了。
杨宜君没怎么犹豫,点了点头:“小女依旧是这般想的,太宗何等英雄人物临到末了,却如此行事,反而落了下乘。既坏了晚节,也无真的用处。”
“无用?”高溶反问,他的出发点大概和杨宜君不太一样,杨宜君在点评一位君王,而他会代入一位君王。
“自是无用,这其中算计,并不隐晦,不是么?”杨宜君不觉得这件事有讨论的余地。
高溶却摇了摇头:“便是看出来了又如何呢?帝王之尊便在此了,臣下就是明知道,也只能按部就班。”
是的,就算那些被算计的人看穿了一切,也只能配合着演下去!因为在所有人眼里,他们深受君恩,皇恩浩荡之下,唯有全力报答,不然外人如何看,史书如何记?所谓的‘忠诚’,看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历史上一些以忠诚出名的臣子,未必没有踟蹰犹豫的时候,未必没想过朝秦暮楚,但因为种种原因,那些都没有成真,于是他们就成了‘忠臣’了。相反,一些人是真的忠心赤胆,然而遇到的人和事都将他们往另一个方向推,于是他们也就是‘贰臣’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杨宜君想的没错!太宗皇帝履极日久,他身上属于‘人’的部分在晚年时剩的不多了,‘皇帝’这个身份让他更像是另一种生物。他真不见得将其他人当成是同类,对于他们怎么想的他也不在乎,重要的是能不能得到他预期的结果。
而从结果来说,太宗是成功了的。
高溶又点了几句,杨宜君就明白了她没法反驳这个,但自己被人‘教做事’也不多见,有点不甘心呢——她常常让别人不甘心,但轮到自己的时候不爽并不会减少,反而更强了。
抿了抿嘴唇,杨宜君‘哼’了一声:“就算是如此罢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杨宜君至少一点没说错,太宗的操作就是‘小术’这是没得洗的。而小术之所以是小术,就在于只能用来‘奇袭’,不可能成为常例!太宗皇帝做一次还没问题,后面再有皇帝做,就很可笑了,不会有同样的效果的。
如果帝王威信不足,说不定还会因此招来怨恨,受到反噬。
对于杨宜君的说法,高溶倒是没有反对,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十七娘说的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虽然对方赞同了自己,但这样轻松,杨宜君竟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眉头都皱了起来了。
孩子气地鼓了鼓脸颊,杨宜君继续晒书。中间瞥了麝月一眼:“呆着做什么,先去寻几张椅凳来,忒失礼了!”
麝月老实,说话就听话,一溜烟就跑了。回来时手上端了一只黑漆方凳,身后还有个小厮,一手提着一把交椅,另一首提一只红漆的壶门鼓凳。
椅凳放下了,麝月便请高溶和赵祖光坐。
杨宜君一边晒书,也一边和高溶他们说话,说的都是史书故事,两人有来有回——杨宜君的学问要扎实些,但高溶有她没有的长处,比如权力斗争中的人心,比如军事对历史的影响,这似乎是他擅长的,总能考虑的比杨宜君深远。
杨宜君强在灵活、聪明,又有影视剧开阔眼界,一些事每每有奇思。
不过,总的来说,两人都很出色,不是寻常人。
高溶有一种直觉:她学的很快,只要他教她,然后让她真正接触那些东西,她很快就能上手,然后超过他。不过,就现在而言,她还差一些。
一般人这个时候就该觉察出高溶没那么简单了,猜不到他的真正身份,也该知道不是表面上那样。但杨宜君这样聪明的人偏偏没有感觉,因为她的‘认知’因为各种原因已经不太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