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9章 两断
既然如此……
秦姝之前纵马而来时,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总之是将围着这里的一圈看热闹的闲人和来闹事的农夫都赶了出去,眼下还留在客栈里的,都是被秦姝三言两语间透露出来的气度给折服了的商人。
之前那个率先出声,询问秦姝行程的人果然是个心直口快的,对着在外面围成一圈不肯离去的乡民们扬声道:
“我说你们,都把这里围了这么久了,应该可以散去了吧?看看天色,马上就要掌灯了,按照本朝律例,掌灯一个时辰后,若无急事,在路上行走的一律判作违反宵禁,要吃十大板子再罚银两钱!”
客栈老板闻言,也赶紧帮腔道:“对啊,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住的村庄离这儿可有足足半日的路程吧?现在回去,还能来得及在官兵巡城前避开宵禁巡视。”
一旁的商队领头人也劝道:“听你这话,人家姑娘还没拿你的聘礼呢。小老儿今日少不得倚老卖老多说几句,既然人家都走了,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来这儿捉人做什么?”
殊不知,他们在这边越是劝,被拦在客栈外面的孙守义便越是心中忿忿。
可碍于秦姝身份不明,一时间还真没人敢拦她,可以说他刚刚表现得多气势凌人,眼下就有多笨嘴拙舌,木讷愚钝。
不,也不能说没人敢拦。
刚刚被秦姝吓得整头牛都趴在地上去的红线童子,眼见自己接到的这份差事似乎要被半路杀出来的秦姝给一拆两半,也就顾不得《天界大典》中再三强调的“不能随意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身份”的禁令了。
他立刻抬起四只蹄子,哒哒哒哒走上前去——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奇怪,似乎觉得区区一头牛出现在这种地方未免太不合时宜;随后红线童子对着秦姝低下了头——人们终于发现这头牛不对劲了,交头接耳了起来,说这可别是妖怪吧,太吓人了;结果等最后红线童子开口的时候,周围反而没人做声了,估计全都被“一头牛还能说话”这么个魔幻现实给惊了个实在:
“见过前辈。恕我眼拙,不知前辈是这地界的哪一位散仙?我多些年来都没在附近见过前辈的踪迹,这才不识尊驾,实在失礼。”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哗然。哪怕压低了声音,“邪了门了”、“难不成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我们是不是不该管这件事”之类的言语,便被夜风携着传了开来,连带着被孙守义带过来闹事的那帮村民们都瞬间高看了他几分:
他们只知道孙守义家里养着一头老到走一步喘三喘的老黄牛,却不知道这头牛竟然不是凡间的牲畜,而是个有身份的家伙!
这还没完。红线童子的这一问,只是匆匆走个流程而已,在开口的同时,他早就把面前的玄衣女子给好生打量了一遍,在确定此人身上没有半点法力后,才放下心来,和秦姝打起了官腔:
“哦,原来真是我看错了,阁下并非三十三重天之人。既如此,我乃月老座下红线童子之一,奉月老之命,来维护天孙娘娘和这孙氏凡人之间的婚姻圆满,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方便方便。”
不得不说,这位红线童子真不愧是在三十三重天的职场里混过的,对人情世故的那一套玩得那叫一个熟练:
他刚一表明自己的身份不凡,刚刚还在给秦姝帮腔的人便齐齐住了口,毕竟做好事归做好事,但为此而得罪不该得罪的神仙,那可就要另当别论了。
不仅如此,他还在言语间暗示秦姝的身份普通,只不过是个毫无根基、只是有点力气的凡人而已,还是个浑身上下都掏不出半个铜板的穷光蛋,得罪一下也没什么。
更巧的是,这些话语全都不是从红线童子口中说出的,而是被人们推断出的“言外之意”。他本人说的话那叫一个彬彬有礼,饶是云罗回到天庭后,心下不甘,想要跟他翻旧账,在做得这般好的表面功夫下,也只能有苦说不出!
——只可惜这位红线童子下凡太多年了,早已和三十三重天断绝了联系,就连消息也不甚灵光。
否则的话,在秦姝的这张脸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他就该恨老天少生了两条腿,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能跑多远跑多远了。
秦姝闻言,沉默片刻,温声询问道:“既如此,我还有一事不解,劳烦红线童子为我解惑。”
红线童子以为自己刚刚那番连敲带打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便得意应声道:“你说。”
他原本以为秦姝会问些与天界相关的人情关系之类的问题,却没想到秦姝只是抖了抖手中的那几张纸,开口便问道:
“按人间律例,拐卖良家子,主犯和从犯分别该当何罪,你了解么?”
“这……”红线童子愣了愣,瞬间卡壳了。
他虽然下凡多年,可一直都跟在孙守义的身边,所作所为也只有一个目的,强行维系这桩并不匹配的婚姻,又怎么知道人间的这些条条框框呢?
别说人间的律令,就连三十三重天上的《天界大典》,他也忘得差不多了。
秦姝见他答不上来,也不等他从脑海中零星的记忆中寻出答案,更不为他解答,继续步步紧逼追问:
“按《天界大典》,若两界争夺同一犯人有冲突时,应先按哪一方的判决来?”
这个红线童子还是记得的。毕竟这些年来,思凡下界的仙人们心思懈怠,多多少少就会犯些错误。人间的律法和手段可管不着这些超脱生死的仙人,因此《天界大典》中,专门应对这种状况的律法便应运而生:
“自然按先降下判决的那一方来,先到先得。”
——虽然三十三重天的办事效率极其低下,但有专门监视人间动向的二十八星宿驻扎星海,还有雷公电母这两位专门执掌天雷的神仙在旁辅助,向来都是天界的判决先到一步,能更好地钳制住这些家伙。
可也正因如此,红线童子才敢威胁织女。因为……
“阁下对两界律例多番询问,怕不是抱着要钻空子的打算吧?”红线童子冷笑道,“只可惜要让阁下失望了。因为无论如何,阁下都不能对这个人类动手,《天界大典》中分明说过,恃强凌弱,残害人类,罪名与残害同僚相等,该当天雷加身之极刑!”
所以不管秦姝是不是三十三重天的人,上有姻缘线钳制,下有《天界大典》制约;她既不能带走云罗,又不能杀死孙守义和红线童子,可谓是步步受困,处处死局。
他的本意是想把秦姝给吓走的,可秦姝听完这番话后,面上半点动摇的神色也无,甚至还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温和开口:
“既然你如此博学多识,想来肯定认识这是什么。”
红线童子瞬间就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下一秒,他的预感就成真了。
在亲眼看见秦姝从袖中取出那段红到发黑的姻缘线和一把金光闪烁的剪刀后,红线童子面上的从容与血色瞬间便如落潮时的潮水般飞速褪去:
怎么……月老殿里那几千几百个同僚都是吃干饭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日日夜夜都有人看守的姻缘线会失窃,还被带着下到凡间来了?!
心神巨震之下,这位红线童子甚至连老黄牛的外表都维持不住了,一道光芒溃散后,便现出了他身着红衣、头扎双髻的孩童形象,惊得客栈内的人一瞬间作鸟兽散,再也不敢管这一团糟的神仙家事。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上隐瞒身份了,张口便对呆愣愣站在门外的孙守义扯着嗓子喊道:“你的媳妇儿要跑了,快过来把这两样东西抢下来!”
出乎红线童子预料的是,听见这番话后,孙守义的神情并未产生他意料中的变化,而是十分惊恐地看向了他的背后,甚至还倒退了几步,摆明了要逃跑的样子。
关键是,和他做出同样选择的,可不止一人。那些被他强行召集来的村民们也个个面如土色,双眼发直,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可为什么这些人竟没有作鸟兽散呢?就好像他们此刻还停留在这里,不是不愿离开,而是……被什么东西给彻底吓住了,甚至吓破了胆,这才连逃跑的胆量都没有!
正在红线童子困惑间,陡然传来一阵尖利的风声,一截轻飘飘的、却被打磨得十分尖利的枯枝破空而来,从侧面捅穿了红线童子的双耳,在红衣孩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那是原本代替墨玉簪,绾住秦姝三千青丝的桃花。
数日过去,原本缀满娇艳花朵的枝桠已经凋零成了光秃秃的一根,秦姝便在赶路之时将它在马鞍上磨成了尖锐的利器形状,权作防身之用。
此刻这根枯枝一出手,果然十分好使,当场见血。红红白白的液体混着淡黄色的粘液从红线童子耳中孔洞顺畅滴下,腥甜的血气在空气中逸散开来,配着这满地狼藉,更是骇人。
然而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秦姝的面上依然挂着十分温柔的笑意,和她完全无视红线童子高高低低的哀嚎声,又弯下腰去把树枝往地上半死之人的脑子里捅了捅、搅了搅的动作形成了鲜明对比。
——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不是疾言厉色,将一切心事都表现在面上的直肠子,而是这种面上笑得春风和煦,手上杀人连个颤都不打的家伙!
在客栈外一干村民与客栈内若干住户惊恐的注视下,玄衣加身,长发披散的年轻女子直起身来,高举金蛟剪化身与红线,干脆利落一刀剪下,对门口呆若木鸡的孙守义厉声喝道:
“一剪两断,一别两宽。姻缘线已破除,你们二人从此男婚女嫁,各有缘分,再不相干!”
然而秦姝话音刚刚落定,便听见天边传来一阵沉闷的、骇人的隆隆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