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局(1/1)

首发：~第20章 入局

今夜的西五巷，格外的冷清，巷道上迟迟出现的人影，也都是各自低着头在赶路，还远没有到宵禁时间，那些平日里为了生计忙碌的人，却像是约定好了在这个夜里紧锁门窗。临近那间巷内最大的院子，不难听见一声声闷响传出，也算是给了这个夜里一点热闹气息。

院子内突兀的一声巨响，激得远处的狗吠不停。

二楼书房外的木墙炸开，陆小胆倒飞而出，撞断了栏杆之后，笔直砸在了院内的青石板上，甚至都来不及擦拭口中吐出的鲜血，陆小胆又是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子，两刀‘蝉鸣’飞出，接着强行再提起一气，双手分别从腰间抹过，又是四把飞刀，各自掠向二楼。

被绣娘以丝线‘结绳’的独特手法，拴牢了多条气脉的陆小胆，这前后总共六声‘蝉鸣’，已是到了当下的极限，体内气机流转受阻，饶是一品武夫也是会大有折扣，衔蝉郎终究是登楼之下，未达一品，陆小胆拼着自身的气机紊乱，也要夺下这短短几息上楼的时间。

“你可别死在我手里！”

纵身一跃，重新登上动静渐小的二楼，陆小胆心里咯噔一声，碎碎念道。

随后一番令他惊愕的画面，久久不能忘怀。

书房内哪里还有先前动辄生死的场面，明明就是一副和气的秉烛对谈。

林绣娘盘着腿席地而坐，一旁打蔫儿的陆小胆靠着散了一地的书籍耷拉着头。昝扶摇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林绣娘，倒是大方的接受了绣娘为他调理因她而受的伤。

陆小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翘着腿躺在了原地，也不吱声，接着昝扶摇率先打破了这份别样的沉默。

“我没有感受到你的杀意。就连挨了的那一掌，那道足以绞碎身体的力道，也是透出体外才开始发作。起先我不太确定，因为也有人能够完全隐匿下来杀心，一直到刚才，只有我与你在这间屋内之时，我才彻底安下心。”

绣娘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满脸笑容的婶子，开口问道：“你怕死？”

陆小胆默默睁开了眼睛。

昝扶摇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瞧着昝扶摇没有说下去的念头，绣娘这才继续说道：“我只答应了那人会出手，至于结果如何，我也没作打算。那人肯定也不会只有我这一手，若是此刻还没出现的话，想必是还有似小胆这般的人物，替你挡在了外面。你家大人带你躲进芦窠，还真算是一子无理手，从江州开始沿着各州军镇，再到澜江渡口营寨，目的为何我不清楚。不过比起一路上躲躲藏藏，还是大大方方的阳谋更好，算准了这一路不会有人敢出手，不过我好奇的是，为何在到了澜江之后，便彻底没了你的消息。”

昝扶摇欲言又止。

绣娘换了个坐姿，接着说道：“不愿意说也不勉强你了。早两日那一小队骑卒子，不光是走个过场吧？看你这表情应该也是不知道。你家大人把你保护的可真好诶！如此，既然怕死还练什么武？还不如多养几个肯把命丢在你身上的死士、门客，还省下了吃苦头的劲。”

听到这，昝扶摇在这个夜里，第一次把视线从绣娘那儿，挪到了自己的脚上。

灯火昏暗，照不清少年低着头脸上的表情。

再抬起头时，只有少年含蓄的笑容。

昝扶摇站起身来，朝着林绣娘拱手作礼道：“婶子说得极是，这天地间何尝少了血溅五步之人，我只是怕无作为。练武一途本应是先强己，有能者再周全他人，如君子所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以为其意如出一辙。”

“我听闻眼下洛阳乃至西域，又是战乱纷起，我辈既不能一呼而万万人应，练武又练不出个‘一怒诸侯惧’来，又有何意义？”

“我很庆幸我仍能生存在我家长辈羽翼之下，我自信自今日习武起始，便能去赌赌这天下的名头，可在这之前我会很惜命，而真要死的时候，我也会同今夜这般，不会退。”

昝扶摇说着，转身又朝陆小胆拱手作谢。

陆小胆板着脸，不耐烦地坐起身回了一拱手，示意受领了。

林绣娘瞥了一眼从不施好脸色与外人的陆小胆，对昝扶摇说道，就像是长辈与晚辈之间那般，“小儿言论，倘若今日夜里不是我先来此处？还是你真当小胆能拦得下铁了心要杀你的登楼武夫？你可知道如今南国江湖之中，有一帮自称‘卜算子’的人，江湖上各路消息有一大半都是他们所提供，而你的消息都是出自他们口中，价格也都不便宜。”

绣娘兴许是心底莫名起了几分怜惜，忿忿不平。

“一大帮子老爷们，合起伙来杀一个甚至都未及冠的少年。”

昝扶摇依旧笑着摇摇头，说道：“婶子，再过两年我便行冠礼了，眼下这般年纪也是相差无几，倒是没有多大的区别。”

林绣娘默然，随即话锋一转，提起最近江湖上的一桩趣事，说道：“近来有一封《先后帖》问世，其上所记载的皆是江湖内外的豪士大家，如今是广为流传，你可能不知道，你昝扶摇的名字也在帖中，想必是在那帮卜算子的推波助澜之下，使得你莫名有了名头。”

绣娘故作深邃：“帖上所书，一片必死之势。”

昝扶摇努了努嘴，一脸轻松写意。

“遇水淌水，入局破局。”

黑云皆化去，散作星星点点。

小雪终于遇小雪。

小镇外，这场碰面即交锋的战局，没有一人可以暂缓喘息。

新加入的十骑冲杀之后，以黄石关为首，没有调转马头，而是直接奔向更后方，奔向那坐在轿中始终不曾露面的敌人。

端弩杀敌，这些梦中的场景，今日终于再度实现，胸中的兴奋顶到喉咙。马蹄步步逼近，手中的弩箭声声破空。再近一步，弃弩，举刀，动作一气呵成，喉口的兴奋终于按捺不住要发声

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那兴奋的喉口传出的不是嘶吼，有的只是涌出的鲜血。

不知道在何时，黄石关为首二人的喉咙竟已是被直接炸开。

拨云见月，那对一直不曾出声的中年双生子，悄然从马背之上落下。

解决了当先两人之后，这对双生子又是各自挥出一拳，直直击打在随后奔杀而来的马头之上，借着马儿冲撞而来的力道，二人倒飞而退，两声惨烈的嘶鸣，与紧接着的轰然倒地，盼来了余下六骑手中与之交错而过的凶狠刀光。

失了心爱战马的二人，重新拾起马背上的弩机，向着那对双生子一顿攒射，却是被一一避开，随后二人欺身而来，只是一个擦身而过，那半跪在地上，手上还端着弩机的两人就被扭断了脖子。

其身后不远处，那错身而过的六骑，队尾变作队首，再次发起冲锋，只是不再一味举刀冲撞，而是交替弩机上弦，一支支流矢射出，也仍是奈何不了这对双生子，无奈骑卒在如此小坡上注定受限，六人干脆齐齐翻身下马，抽刀端弩

那飞鱼帮杨雄身受数刀，更是被斩断一臂，依然拖着重创的身子奋勇当先，死在了去往‘大树乘凉’的路上。

有的人始终顶着灼热而又沉重的日子，或努力成为一颗大树，或寻找一片荫凉，而有的人生来就在大树之下。

下马步战的六人，配合逐渐熟稔，全然不给那对双生子武夫换气出手的机会，更有黄坚命人持弩在圈外伺机而发，开始稳稳占得上风。

另一面与飞鱼帮众人的堵截战，不知是否因杨雄的赴死，激起众人的血性，拼入战局之中，骑卒死伤已过大半，只是随着飞鱼帮中的高手接连倒地，也不得不落下了尾声。

轿中之人这才睁开双眼，门帘无风自动，一把尺长小剑，悄无声息射出，直接是将一持刀甲士胸口洞穿，剑上仍留有余劲，又刺向另外一人，角度刁钻。

被围在圈中的那对双生子，抓住机会，一同发力，直接是轰断了身前之人的脊柱，逼出了战圈。

场上之人无一人是年轻雏儿，谁人看不出这等飞剑手法，非登楼境武夫不可为，原定剿杀二人的合围之势已破，只怕再无如此好机会。一个一品，两个二品，恍惚间，有一人差点没能握住手中的环首刀，直直跌退一步，或许是命不该绝，就在刚才，那把洞穿了两人的飞剑，失了劲力被他无意之中劈落，就这么斜斜插在身前，一步之遥。

“时辰不早了，让咱们在这拖时间，我还以为会有多有趣，回吧，不去洛水城了，去把那断了手的小子的尸身带上，回飞鱼帮去。”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轿中传出。

门帘掀开，摇曳而不灭的烛火，在铜镜前不吝发光，照亮轿中静静斜坐着的一位清瘦中年文士，正是那日洛水城中，密切关注着澜江渡口营寨之人。

文士倚着椅靠，撑着下巴，一头白发一身白袍，就连肤色也是白得吓人，长到拖在轿子底的干瘪的袍子底下，没有双腿的撑起，显得空空荡荡，身前那张小案台上，一卷随意摊开的书简，依次摆放着的四把细窄的一尺长剑，和一柄无剑剑鞘。

那文士招了招手，先前洞穿两人的飞剑，重新飞回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