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59章 第59章
桃夭凝笑,尘梦迷离,韫倩躲在屏风后头,将如何与施兆庵相识相知同花绸细细讲来,说到动情处,眼波流光,笑脸溢彩,仿佛她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仿佛,她是蜂蝶簇拥的鲜花。
温柔尽处,烂赏天香,花绸静望她,也的确似千里隔望一株悬崖底开出的花,金谷里萧萧过境的风从不曾摧毁她,花绸又何堪忍心再添苦雨来敲砸她?
她终归只是笑一笑,闭口不提那些风暴,只是握一握她的手,“你高兴就行,我走了,不妨碍你们两个幽会。”
“去你的。”韫倩娇媚地将她嗔一眼,携手与她走出屏风前,招呼莲心使丫头往厨房里装了好些螃蟹,“带回去,替我孝敬姑奶奶。我晓得你府上也不缺吃的,可这螃蟹是卢正元在南边买卖上的人孝敬来的,京里的到底比不上。”
“多谢你。”花绸招呼椿娘提着食盒,把施兆庵望一眼,顺口打趣他,“林裁缝改日也请到我家去替我裁身衣裳啊。”
施兆庵忙讪笑拱手,“姑妈取笑。”
“不是取笑,真格的事情呢。”
韫倩见施兆庵有些笑不是不笑不是的尴尬,便推花绸,“你快去吧,吃这么些还塞不住你的嘴,要你在这里多话!”
等人走了,韫倩便叫莲心掣了席,请施兆庵屏风后头坐。莲心照常搬了杌凳在门口坐着扎绢花哨探,竖起耳朵一听,屋里却是静静的。
两个人眼对着眼脉脉相看一会儿,噗嗤一声,都笑了,彷如抖落在风里的树,叶擦着叶,枝摇着枝。施兆庵还是上回在云林馆见的她,一别这些日子,早想得牵肠挂肚没奈何,朝门口瞥一眼,走到榻上来抱她。
银屏上绣着玉兰,凋敝的花瓣似淋淋的雨,把干燥的空气洇润的黏糊潮湿。韫倩也似一场绵绵的雨,落在他怀里,从前的一身反骨软了,生出小女儿无限的娇态,“我不叫你,你怎的忽然到府里来?”
施兆庵抚着她的耳鬓,歪着脸看她,爱若珍宝地俯下脸来亲一亲,“我原是在碧乔巷与桓兄弟谈事情,谈完出来,顺便往织霞铺去一趟,看你上回定下的衣裳做好了没有。谁知老师傅说这府里有人早上就去请的,他走不开,拖着没来。我以为是你叫,就换了衣裳过来,谁知又不是你叫。”
“樱九好端端的,怎么会叫你来?”韫倩轻锁眉心,徐徐把腰端起。
“叫了我去,倒没说什么,就是量身段定衣裳。”施兆庵也暗暗疑心,“不过她提了一句,说是看我有些眼熟。”
“看你眼熟……她怎么会看你眼熟呢?”韫倩稍作沉思,倏地眼一铮,“我想起来,当初送我出门,一班婆子丫头里就有她!你们在门口迎亲,或许她是在那时候见过你。不好,要是她想起来,告诉卢正元,可怎么办?”
施兆庵见她慌了神,忙抱着她哄,“别慌别慌,那日场面上乱糟糟的,她就是恍然见过我,也记不住,无非是真有些眼熟罢了,哪里会想得起?况且她说这话时,对我抛眼送波的,没准儿就是句勾引的话。”
“什么?!”韫倩愈发急躁,一霎跳起来,“瞎了她的心肺,竟敢想你的账吃!”
施兆庵笑一笑,将她拽进怀里,“她想我的账,我却不想她的,急什么呢?”
韫倩伏在他胸口,高高剔一眼,“她长得跟个小妖精似的,连卢正元那么个老奸巨猾的也着了她的道,你年纪轻轻的,哪有卢正元见的女人多,会不想她的账?”
“你既说了,我年纪轻轻的,何苦去想她的账?”施兆庵哼出个笑,十分不耻,“我不喜欢搔首弄姿的,半点不庄重,像窑子里的姑娘,我看着烦还烦不过来呢。”
“你最好真是烦她喔!”
他笑一笑,“要不我给你起个毒誓?”说着手朝天举起来,“倘或我施兆庵对别人有一点半点的情爱,就叫我天打……”
“算了算了,”韫倩忙捂他的嘴,“哪个要你起那没头脑的誓,你是个世家公子,眼界高,我晓得,信你就是了。”
分寸间,四眼一笑,她指端的凤仙花飘出淡香,似一缕情波,勾得他心神荡漾。他握下她的手,是温热而柔软的,在朝局尖锐冷硬的今朝,像刀尖上轻纱,将他围绕。
他把炕桌推开,温柔将她兜倒,在金瓶围绕,锦绣包裹的宝榻上,要与她欢好。韫倩心怀警惕,朝屏风望一望,推推他的肩,“有人来怎么好?”
情爱上涌,冲掉了施兆庵的理智,“莲心不是在外头守着么?不怕。”
意乱情迷里,谁也顾不得了,他胡乱地亲她,忽然嫌那些繁脞的衣裳,怎么绕来绕去系了那么多带子,将她像个被人藏匿的宝物层层裹起来。而他又繁琐地将她解开,闯入别人的秘境,偷走她。
“别人的”似乎天生具有某种魔力,总让人不遗余力地狂想,想抢来,想占有。因此他格外卖力,像汹涌的潮,一浪一浪地拍打,“你想我吗?”
韫倩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他的吻把她全身撕碎,把她的魂魄也撕做两半,她飘忽不定的脑子里就两个字,“想你。”
施兆庵餍足地笑笑,俯低来吻她,她在他濡湿的唇底将要破化成一群蝴蝶,否则怎么浑身都在颤抖?真像是一群蝴蝶在振翅,将她扇进风波里,不知什么时候才扯出来。
光阴像阳光,一点点偏离和黯淡,莲心的耳朵在喧嚷里渐渐平息,在裙里别紧的腿渐渐松开,抬眼一看,见对廊上一个肥硕的身影晃荡过来。
她忙咳嗽两声,站起来迎,“老爷回来了?”
“嗯。”
卢正元摇着折扇进去,施兆庵正躬着腰在圆案上量布条,扬着一条长长的木板尺,余光一见他,心里有几分鹘突,面上却十分镇静地埋低了脸,笑嘻嘻打了个拱手,“老爷在家呢?许多时候不见老爷,愈发精神了,瞧着竟不像五十上下的年纪,顶多三十五上下。”
马屁拍得卢正元哈哈大乐,浑身的肥肉抖动起来,也不在意这么个小人物,看也不看他什么模样,径直走到榻上与韫倩说话。施兆庵暗里朝韫倩递个眼色,收拾了家伙事,告退出去。
那卢正元见韫倩玉润红姿,似一场春雨刚洗过了桃花,比往日更娇妩动人,倏然心一动,嘻嘻凑过大脸去亲她一口,“太太今日怎的这样高兴?”
韫倩的好心情一霎败完,面上不得不维持着体面,与他笑一笑,“做新衣裳嘛,自然就高兴囖。你从哪里来?”
“刚从外头回来。”卢正元霪心辄起,挪到这边榻上搂她,“心里想着你呢,舍不得在外头多呆。”
天色暗下来,莲心趁机进来掌灯,韫倩也趁势推一推他,“丫头看着呢,不要拉拉扯扯的,有事情说事情。”
卢正元一副老骨头,也不好在丫头面前失了体面,因此端正起来,“要你拿一百两银子与我,西边的铺子里要进货,掌柜来请银子,我身上一时没现银,只好来叫你开库房。”
“晓得了,你去,我晚些叫丫头送去樱九屋里给你。”
“我不去了。”卢正元呵呵笑,两眼像条狗盯着肉,直冒精光,“今晚就歇在你屋里,多久没给你效力了?今朝留下给你尽尽力。”
韫倩寻着缘由推脱一阵,谁知卢正元今番是铁了心要留宿在此,死活推不走。她只得咬碎银牙,咽着一肚子的恨陪着说话。
只等夜完完整整罩将下来,他就迫不及待把浑圆的胳膊重重地压在她肩上,搂着她往卧房里去。
韫倩捱着步子,裙边蹭着地,像与油光光的地砖相互拉扯,迟迟挪动,走过的绮窗外,却有月亮轻盈跃起,悬在枝梢,把锦簇的花瓣照落,光阴转瞬,一霎秋来。
云乍雨晴,好风下绿庭,天转了凉,晚来闲暇,又把针线搁下,残照渐收,黄昏轻到了。
奚缎云枕在榻上发呆,抬眼窗外,见奚甯走进来,在那边屋里换下补服,穿着草黄的直裰,束着玉白的衣带,那衣带当中嵌着块碧绿的翡翠,衬得人容华淡雅,骨骼风流。
地上湿漉漉的,奚甯眼看着窗户上的玉人,不留心踩到一朵烂了浆的金凤花,脚上趔趄一下,险些滑倒。逗得奚缎云嘻嘻发笑,绕到外间来迎他,“你今朝怎么这么早回来?这些时,可都是不到二更不归家的,可吃过饭没有?”
“在施家吃过了,几位大人在那里设宴议事,席散得早,我也就早回来了。”
说是议事,不过是与施寻芳卫珺等人坐在一处掐算宁夏的消息。奚甯压下了各处不利潘懋的案子,单等着宁夏的信,仿佛是一个赌徒,将所有的赌注都下在此处,心里难免有些鹘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