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六百九十六章 皇帝跟张居正一比,都像个保守派
“这倒是。”陈末点头认可。
大明官僚的做派就是这样,做得多就要担责任,大明官场上,很多做事的人,都要去猜猜猜,顶头上司不会轻易去表态,含糊不清,让下面去猜,出了事儿,下面的人担责任,发布明确指令的官员寥寥无几。
“双屿市舶司的海寇,大明水师都不清理!”夏安杰攥着拳头用力的说道:“好多家的船,都被这些海寇拦路抢劫劫掠过!”
“管的多了嫌管的多,什么都不管,又嫌朝廷差别对待了,前浙江巡抚吴善言根本没有奏闻过,你让朝廷怎么管吴善言不说,你们没长嘴平日里能耐那么大,找自己亲朋故旧上奏,朝廷能不管还是不敢让朝廷管罢了。”陈末直接被气笑了。
倒果为因,倒打一耙。
吴善言最后落得个斩首示众的下场,直接原因是他削减浙江九营的粮饷,而吴善言之所以要为难军兵,不是没钱,是钱太多了花不出去,是浙江九营出巡修的堤坝太好了,还带着秤,让乡贤缙绅、势要豪右怨声载道。
可在这势要豪右眼里,这都是朝廷的错,皇帝的错,没这种道理,说难听点,吴善言不得不和地方高门大户同流合污,不就是因为朱纨的前车之鉴
陈末发现,这些势要豪右的逻辑就是:好处都要自己占了才肯满意。
熟读公私论的陈末觉得这种想法不对,大明是一个整体,好处一个阶级全都占了去,那剩下的人吃什么喝什么吃不到喝不到不就开始造反了吗多少向下分配一些,浙江的局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这种全吃全拿的想法闹出来的。
“今天审讯就到这里了。”陈末将卷宗整理妥当,结束了今天的审讯,陈末把卷宗交给缇帅后,带着人又出门执行皇命去了。
仁和县田亩五十顷以上的乡贤、遮奢户都要一体拿问,抄没家产,不会因为夏安杰被捕而停下,这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谢迁在嘉靖六年回朝安定朝局,谢迁逝世之后世宗皇帝给谥号文正,嘉靖二十六年,谢迁后人被所谓的倭寇红毛番给杀了个灭门,世宗皇帝大怒,派了朱纨到浙江彻查,最后朱纨也自杀了,他们说朕心里对浙江有偏见,心里拧着疙瘩。”朱翊钧看完了卷宗,看着冯保说道:“你说朕心里不该拧这个疙瘩”
“该。”冯保十分明确的说道,谢迁在嘉靖六年给世宗皇帝平事儿,谢迁死后满门被灭,皇帝派的封疆大吏都查不明白,最后也死了,皇帝对浙江有忌惮之心,没有忌惮之心才是怪事。
“他们埋怨朕对浙江有偏见,朕的确有偏见,朕除了有偏见,还有点不知道拿浙江如何是好,管得宽不行,不管也不行,哎。”朱翊钧将卷宗收到了一边,摊了摊手说道:“所以现在朕来了,还只能下毒手,因为不彻底梳理一遍,浙江好不了。”
这也是张居正赞同皇帝平叛的原因之一,不仅是皇帝,连朝廷的明公,也都不知道拿浙江如何,这可是腹心之地,可是多任浙抚在这个邪性的地方,接连出事,朝廷下令也是错,不下令也是错,最后只能拿出老办法来,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已经是一种了不得的政治智慧了,多做就多错,少做就少错,不做就不错,最后闹到了离心离德这个地步。
“申时行那边遇到了一些阻力,不过很快就被京营给处置了。”冯保简单的汇报了下申时行那边的情况。
具体而言,杭州府内许多遮奢户都选择了抵抗,而后京营拉了火炮过来,家丁们一看见火炮,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让家丁跟山匪流寇打一打还好,跟京营这种精锐碰,那是以卵击石,巨大的力量悬殊之下,整个过程虽然有些意外,但还算平稳。
大明皇帝给仁和县画的标准是五十顷以上田亩,就是五千亩地,有五千亩地的乡贤缙绅,已经算是大户了,而整个浙江的标准是一百顷,也就是一万亩地以上,良田万亩,已经是势要豪右之家了。
“先生那边还田弄得怎么样了”朱翊钧问起了还田的具体进展。
“一顷以上田亩,限期交公,给予一定补偿,不肯交公,就强行征用。”冯保面色为难的说道:“陛下,先生是不是有点吹求过急了一些”
在还田这件事上,皇帝跟张居正一比,都像个保守派。
张居正的手段堪称酷烈,一顷以上的田主都是目标,皇帝平叛,才是五十顷以上,张居正这么做,确实十分的激进。
朱翊钧笑着说道:“那倒不是,一顷这个标准,是先生特意的,解释起来看起来有点麻烦,但其实就是类似于汉朝的推恩令,先生的目标是宗族。”
张居正这个一顷的标准,看起来就非常的恐怖,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逼着宗族分地,每个人名下只能有一顷的地,那么宗族就不能把持那么多的田产,就要分给具体某个人了。
和后世那种坟头草十丈高、过年过节聚集起来拜拜祠堂的宗族不同,万历年间的宗族,是一个具体的实体,田亩都是这些宗族族长集体把持,寻找佃户出租,然后长房把利益分配出去,关系是完全的强人身依附关系。
李开芳再有才能,也得给弟弟李开藻造势,李开芳的所有成就,都被李开藻给张冠李戴了。
个人不能持有一顷以上的田亩,宗族为了避免田亩被充公,就不得不把田亩分下去,哪怕是名义上分下去,后面的事儿就简单了,利益之争最是要人命。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何况这一大家子人,田亩分下去,就没有收回的可能了。
张居正从来都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不消灭宗族这种畸形的社会产物,就绝不可能真正的还田。
“本就矛盾重重的宗族,这一味猛药下去,就彻底分崩离析了。”朱翊钧都快把还田令翻烂了,对张居正的谋划一清二楚。
冯保恍然大悟的说道:“还是先生高啊!陛下不说,臣都没发现目标居然是宗族!”
张居正很有才能,历史上的他把清丈做完了,还田是他的未竟之事,对于还田的每一步,张居正都是非常慎重的,在进行了土地推恩之后,张居正还有后手。
先生高,戚帅硬,大明皇帝那就是又高又硬。
大明皇帝驻跸仁和,开始对浙江进行高压平叛,而此时的南衙遮奢户们,开始普天同庆,看到皇帝的手段,他们才深切的意识到,没有跟皇帝斗下去,绝对是个理智的决定!
以至于南衙的风力舆论,都在骂浙江高门大户都是反贼,南衙的风力舆论并不打算救这些浙江的高门大户,南衙遮奢户生怕浙江的火,烧到南衙来,那真的是天塌地陷了。
“真的是让人惊讶,大明的贵族们,胆子比天还大,居然敢袭击陛下,先知不愧是先知,提前预判了他们的行为。”伽利略再次肯定了皇帝陛下是智慧的化身,是先知这一事实,毕竟大明皇帝居然提前躲开了袭击。
黎牙实笑着说道:“哪有什么智慧的化身,都是历史经验和教训。”
徐光启心有余悸的说道:“南衙的势要豪右们在杂报上讨论着反贼必死,他们庆幸平叛这把刀,没有砍在自己身上,相比较之下,陛下在南衙的拷饷真的非常温和了,当然,我感同身受。”
可以全力倚父的徐光启,现在的确是钟鸣鼎食之家,对浙江势要豪右的遭遇,徐光启有点兔死狐悲。
可这件事说破天去,先动手并非陛下。
“伽利略,你真要跟着庞宪前往浙江杭州吗不如你跟着我北上吧,我资助你就学,考中五经博士。”黎牙实看着伽利略问道,他准备回北衙去了,徐光启也要北上找自己的老师焦竑。
而伽利略要去杭州府。
“不了,我准备跟着宫廷药剂师前往杭州,继续为大明平民接种牛痘,防治天花,我需要做出一点事,来获得大明的认可,而接种牛痘无疑是一个这样的机会,徐,有个形容表忠心的俗语怎么说来着”伽利略学会了很多常用的汉话,对话没问题,但对超链接的词组还是理解有些困难。
“投名状。”徐光启笑着回答道。
“对就是投名状,我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当做投名状,让陛下和大明万民放心,这样我才能考中五格物博士,而不被广泛质疑。”
“你知道,大明有华夷之辩,没有夷人考中过格物博士。”伽利略笑着说道:“顺便,挣点傍身的银子,我不能拿你太多的钱,你除了是大明的外交官,也是费利佩殿下的使者,我拿你太多的钱,会被人认为结党。”
伽利略要去杭州,继续为百姓接种牛痘,拿到投名状之余,也要细心学习大明的解刳论、牛痘论、算学、格物学,只有学会了,才能考中格物博士,都不耽误。
没有任何一厘银子是白拿的,任何投资都是需要回报的。
“你倒是学的很快,那么看起来,我们要到这里分道扬镳了,我只能祝你在大明的冒险,一切好运了。”黎牙实献上了自己诚挚的嘱咐,红毛夷人单独在大明生活,这年头,的确是个冒险。
“这里的每个人都彬彬有礼、非常友好,相比较泰西而言,这里已经很安全了,在我理解中,华夷之辩的夷更多是一种文化认同,比如很多的蛮夷,都被赐予了汉姓,慢慢成为了汉人。”伽利略倒不觉得这是一场冒险。
真的横向比较,泰西那边的社会治安更加糟糕,大明是高安区,尤其是城里。
华夷之辩太温和了,看看泰西的普遍风力舆论吧,泰西把新世界的人看作是猿猴的一种,是动物不是人,所以心安理得的奴役。
相比较之下,大明的确存在普遍的高道德劣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