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55章 开卷
张若谷抱病为由，在家赋闲已有些时日，王明义异常主动的每天都会来和他说一说朝堂发生的事，李明旭被以一个监管不力，被调到了律政司的边缘角落。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花霓前来收拾客人走后的残局。
张若谷看了看门外，笑了笑说道：“怎么不简单了？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这些粗活交给下人们来做。”
“心思太深，胆略过人，年纪轻轻就让人捉摸不透。没事，他们毛手毛脚的，我怕伺候不好你。”花霓早已贵为王妃，却依旧还在做着最初的事。这世间有多少人因为身份的转变，而忘了初心，爱真的会让人不改变吗？
“你当真聪慧过人。霓儿，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吧？”张若谷叹息一声，曾经的他父母早亡，无牵无挂，如今的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他犹豫很久，还是决定告诉花霓。
花霓放下手中的活计，坐到了张若谷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说道：“这世间，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你和子望，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们娘俩都无条件支持你。”她心里很清楚，张若谷如今的选择，自己和儿子是很重要的考量因素。古往今来前朝重臣在新朝又有几人有好的下场，罢官削爵都是轻的了，以如今皇帝的心意，只怕是张若谷不死，他睡不着。
张若谷把她紧紧搂进怀里，这天下在此刻似乎没有什么比花霓重要了，世事变迁，美人依旧，已然是一种幸运了。
“哎哟。害不害臊！都多少年了。你们还这么腻歪。”顾默捂着眼睛走了进来，花霓被他吓一跳，连忙起身。
张若谷假装伸了个懒腰，开门见山的问道：“我猜你给我带了一个好消息。”自从平帝暴虐本性渐渐显露后，张若谷这里接到的都是噩耗。
“就你最厉害。”顾默一边说话一边有意无意看了花霓一眼，她便说道：“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准备下酒菜。”
等花霓走出房间，顾默问道：“你还记得木哲方吗？”张若谷点了点头。他又继续说道：“木会长财力雄厚，自从易、易姑娘的方鼎会归入商贾司后，黎阳财富没几个人能和他抗衡的。”提起易离安，顾默还是本能的犹豫了一下，这个曾经是穆亲王妃的不二人选，如今为了眼前这个男人，让自己身陷险境。
“怎么好端端提起他来？”张若谷看了眼案台上一个翡翠雕的笔筒，那正是木哲方送他的。
平帝从开始就知道云翼卫的存在，他自己也接触过一些云翼卫的人，强大的情报收集能力和信息交互能力，让他颇为忌惮，因此成立了卫厂来跟云翼卫抗衡，而卫厂背后的财力支持就是木哲方。没人知道他们怎么会有联系，但卫厂现在的主理人是黄青峰之前派进宫的李荣。
张若谷静静听着顾默的描述，又想起白天在院里带着张子望玩的两个仆人，他随意试探了一番，就知道那二人武功深不可测。看来这个组织的实力不容小觑。
“卫厂？”张若谷内心也十分疑惑，武帝把皇位都给了新帝，为什么让云翼卫留在了自己手上。
顾默拿过张若谷的酒杯一饮而尽，他接着说道：“是的。卫厂的人可谓是无孔不入，黎阳要员家里至少安插了两个眼线，每个地州更是多如牛毛。我担心，这样一个组织一旦不走正路，生灵涂炭只是时间问题。”
用情报机构的特性来捆绑和控制朝中和地方要员，随即再如法炮制控制百姓，人人自危人人受控，那新法停止执行就是时间问题了。这么损的招，看来又是陈韬胜的杰作，陈家这样的手段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张若谷眉头紧皱，当初组建云翼卫只是为了收集必要情报，让新政得以更好的执行，而不是为了控制谁。
“所以，先帝给你的卷轴，你还没打开吗？”顾默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张若谷问道。
“破金陵王叛乱时，我第一次上阵杀敌；北狄我重伤卧床时；滁州差点命绝在那里的时候，我都没怕过。如今，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卷轴，有了惧意。”张若谷叹息一声，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对于卷轴中的内容，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可能是会颠覆一切的内容。
顾默走上前拍了拍张若谷的肩膀，他第一次见眼前这个男人如此没有自信，他知道卷轴里面的内容一定是有张若谷掌控不了的地方，才让他如此难以抉择。
“若谷，你我都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打开看吧。子望和王妃随时可以送去缥缈山。石猛带着白郡主的回信快到黎阳了。”顾默说完这番话，未来是暗无天日玉石俱焚，还是一片光明，谁都不知道，精通玄学的他相信，人的很多东西早就是命中注定的，如果这件事注定是一场悲剧，他此生也早已无憾。
“那就如你所说吧。等我找个时间开封卷轴。”张若谷沉默良久后，握着拳头说道。
“木哲方的底细你要尽快查清楚。”张若谷突然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商人，尽管他自称是南越木氏后裔，衰败数十年的木氏何时出了一个商业奇才，他却丝毫不知情。
顾默点了点头，虽然自己查到了些皮毛，但……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有确凿证据再告诉张若谷。
“对了，易姑娘回到梧州了。看平帝的意思，是要把梧州当成国库了。并且……”顾默犹豫了下。
“并且什么？”
“平帝不认可李荣能力，有意让易姑娘接手卫厂，联合原来方鼎会的势力，让卫厂的爪牙更密集一些。”顾默心里知道现在的易离安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柔弱的易家小姐，但还是不由自主的为她担心了起来。
“由她去吧。离安的脾气你我都清楚，她认定了要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元修一直暗中跟着她的。”张若谷想起她，心中隐隐作痛，除了内疚自责，还有对命运的安排感到无奈。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安排点人手进卫厂。一来为我们后续的事情留个后手，二来让对易姑娘也有个照应。”易离安的性子他也是清楚不过的，倔强起来，谁的话都不会听。
“你去安排吧。醉梦楼那边安排得如何了？”张若谷想避开易离安的话题，有些人在心里不提起还好，一提起，那思念带来的绞痛让人心碎。
“一切如常进行。”顾默拎起手旁的酒壶大大的喝了一口。
数日后，石猛带着白晨薇的信回到了穆亲王府，马不停蹄的他脸上竟有些倦色，这一刻，时光在这个壮汉身上也留下了痕迹。
“这趟差事辛苦你了。”张若谷一边看着白晨薇的回信，一边说道。
“王爷你这是什么见外的话。都是我分内之事。”石猛正在大快朵颐，含糊不清的说道。
“王妃已经为你挑选了一户好人家，等挑个良辰吉日，你就去成亲。”张若谷把手中的信收进了密盒，看他的样子似乎心情不错。
石猛听到这话，惊得手中的鸡腿都掉到了桌子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张若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别胡思乱想，这也是你的任务之一！”张若谷最终决定把手里这张王牌打出去。
听到这里，石猛才傻乎乎的笑了起来，他本没什么大的志向，一生追随自己的少主，就是自己想要的人生。
花霓此时刚好进来给石猛上菜，笑呵呵的说道：“你以后有了妻子，就不能再去回乡楼了！”
石猛听到这话，羞愧的低下了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张若谷拍了拍他的肩膀，千斤的担子就要落在这里了。
房间内烛火摇曳着，窗外月明星稀，阵阵微风拂过，曹友仁一个人站在窗前独饮，桌上的信是来自黎阳城的。他手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已经多少年没喝过酒了呢？曹友仁自己都记不清了，要入越骑的第一道门槛就是不准沾惹酒色。
时光荏苒，曾经的峥嵘岁月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张若谷的信像一颗石头砸进了他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越骑？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事到如今，言欢的另一位后人会做如何抉择呢？
看来是时候告诉张若谷了，曹友仁心里琢磨着，经过这些年的苦苦追寻，他也算对得起言欢临终的请求了。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在不知不觉中，那个人已经卷入了黎阳朝堂，卷入了风暴的中心，该怎样让他们不拔剑相向呢？若言欢泉下有知，就保佑自己能消除他们之间的误会。
张若谷看着王明义远去的身影，少年的意气风发，让他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他什么时候开始会为年轻人感慨了，也许是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张子望吧。
王明义近几次来，都若有似无向他表决着某种决心，最开始，张若谷认为他只是代表着益州王家来和自己接触，毕竟曾身居高位的他一句话就能让一个家族飞黄腾达，但是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王明义似乎有着自己的执念，他和他的家族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呢？想到益州，张若谷想起了李显泽，听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了，西戎市场被他垄断了大半。
夜色渐渐降临，这些时日，花霓知道他心思繁重，都是自己带着张子望，她不想因为俗事打扰了他，得此红颜，夫复何求。
手中的卷轴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就这样犹犹豫豫，反反复复，最终张若谷坐到了椅子上，缓缓打开了卷轴，武帝气势磅礴的字迹映入眼帘，这一点他没有猜错，不会是云翼卫的密报，定是武帝的亲笔。
“先生在朕十岁时，曾说过一句话，天下不该是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天下，而应该是万民的天下……”张云山的这番言论才是真正导致他被群起攻之的根本原因，穆帝出生入死换来的天下，他怎么能与别人共天下。
“朕继位之初，四方征伐，被人指为暴君，而世家大族们却是欣喜若狂……”
武帝的每个字都像在和张若谷对话，这一刻仿佛他们向往常一样在喝酒聊天下，张若谷看着越来越让他触目惊心的内容，身体不自觉的抖动了起来，武帝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能辅则辅之，不能辅之则废之。你同朕一生心血，不能毁于一介竖子身上。”看到这里的时候，张若谷已经有些不敢再看后面的内容，每一行字，都让他大为震撼。上一次让他如此震惊的时候，还是看到程潜言的《驭民十要》。
“段氏欠林家一个皇位，朕与林家小姐的孩子早已夭折，林侯爷也是一片好意。所以，他一再劝我不要传位给林平惊。”张若谷此刻脑袋一片空白，武帝心怀苍生，胸襟似海，他在缥缈山到底学了些什么？
卷轴不过数千字，等张若谷看完的时候，却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最后一段：“天下之大，岂非能一人所有，朕从来不想要什么家天下，只想要一个富庶强盛的黎阳，它属于天下苍生！别人也许不能理解，但若谷，你是懂的！去做你想做的，朕在下面等着看黎阳真正的盛世！”
张若谷缓缓放下卷轴，眼角竟有些湿润，有些曾经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在武帝这封信里，他全部替自己说了出来。原来自己以为的间隙不过是武帝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原来他以为皇权迅速膨胀让武帝忘记了初心，一切都是他以为……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了武帝的良苦用心，这颗心，除了张云山，谁又能读懂呢？
随着卷轴缓缓收起，张若谷心中那件一直让他举棋不定的事，终于落下了第一颗棋。此时的他目光坚定，他打开的不是一个卷轴，而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人生，今夜注定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