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22章 单刀赴会
江佑觉得如今的穆清和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 但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同。
他见她看自己,反而放松下来。肩头几乎是微不可闻的一松,两人就这样静默地对坐着。苍葭虽然睡了一天, 精神头却也未见得多好。穆清是一位贵女,贵女应当有贵女的矜持,何况她又做了多年的宠妃,就算这两年败落了, 也自有气场。
对于江佑来说,穆清曾是这样高不可攀的存在, 如今却着最普通不过的宫女服制, 纡尊降贵、低声下气的到他这里来。甚至主动去握他的手,虽说她看起来依旧是从容的, 但江佑仍然借此得到了莫大的满足感。
“过来。”他吩咐了一声, 如同吩咐一个最低等的使女一般。
苍葭便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她仪态很好,举止有风仪, 即使穿着这样普通的衣服, 也叫人不敢忽视她的芳华。
苍葭虽然不知道江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明白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如今人在屋檐下, 谁能不低头呢?谁叫她专爱啃那些难啃的骨头。
她这样想着, 就近前去。江佑看也不看她,点一点他的肩膀, 只吐出两个字:“揉肩。”
苍葭应也不应一声, 直接抬手按上他的肩,他的眉眼有些微松动,却也并不因此心软。
“让皇帝的女人来伺候自己,江督主好野的心。”她的声音在这无边的黑里显得尤其的柔, 江佑唇角微微勾起来,他人生的白皙,唇却红,笑时常能令人深觉蛊惑无边。
江佑并不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道:“穆才人不是一样来了吗?”
是啊,不是一样来了吗。江佑的话其实并不多,但有一句算一句,都很伤人。
“还记得初见穆才人,穆才人那时候真是好心,那么多不值一提的蝼蚁围了你家的马车,连车夫都看不下去要驱赶我们,穆才人竟发好心要分我们这些人银钱、水和食物。穆才人当初不过无心之举,却活了我一条性命,此是救命之恩。”
苍葭给他按肩的手停也不停。
江佑的手捏住她的手,她不躲也不慌,就任由他这么捏着。
江佑好像也不需要她回应,目光隐含了一丝悠远。
“后来在宫中再见穆才人,我被人污蔑是严太后的细作,连陛下都对我起疑,穆才人却愿信我清白,指出构陷之人证据中的漏洞,求陛下深查,我方得重获陛下的看重。此是知己之谊。”
苍葭依旧不说话。
“可是穆才人却不接受我的示好,也拒绝我的真心。穆才人可还记得,我在与穆才人表白那一日,才人说,你此生心中只会有陛下一人,然后当着我的面坐上了去乾元殿的凤鸾春恩车。穆才人或许不晓得,那时候我奉命于暗中保护陛下安危,那一晚才人婉转承欢之际,我就在房外站着。站在阴影里,不许人看见,就像那永不能见天日的蝼蚁。那一刻穆才人懂我心中的痛吗?我心爱的女人,我以为值得我另眼相看的女人,却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说着最浪荡的话,叫出最刺耳的声音。穆才人,你知道那一刻我心里的感受吗?“
他回头睇了她一下,昏黄的烛光下,他笑的有一些癫狂。
“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这样践踏我的真心?穆清,后来我权势在手,纳妾娶妻,我那七妾一妻无一人像你,是因为在我心中,无一人及你。”
他的声音仿佛含着无尽深情,却叫苍葭感受到深深的寒冷。
她心中亦无半分动容。
他坐着,她却是站着的,站着的人看人时往往是向下看的,是一个非常傲慢的俯视的角度。这个角度非常好的诠释了苍葭此刻的心情。她手上的动作不顿,却扯出个笑来。
“即便如此,若不是我低这个头,江督主还不是就这样看着我去死。”
“穆清,你要明白。有些人即使向我低头,我也一样可以任她去死。”
夜透深寒,在这寒凉之中,却又有一层春日将来的暖。这种乍暖还寒时节给人的感觉一如人心不明带来的暧昧一般,粘稠且幽深。
“哦,照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了?”
“随你。”江佑的手最终放下去,享受着梦中人给他按肩所带来的心理上的快感。不一会,房中响起江佑均匀的呼吸声。
饶是苍葭寻遍穆清的记忆,亦没寻着半分她曾对不起江佑的地方。穆清十岁那年京中大旱,她随母往灵隐寺祈福,路上遇到一帮乞儿,穆清于心不忍,将手中银钱分与他们,又命下人去买了一些食物。
江佑便是那些流离失所的乞儿之一。
那群乞儿拿到食物与钱财后尤不走,而是围了他们的马车,口口声声说他们一定还有更多钱财。
穆清的母亲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妇人,当即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十岁的穆清,临危不惧,发现那群乞儿是有头目的,因此大着胆子,不顾母亲的阻拦下车与江佑道:“这位公子,你们拦着的是候府的车驾,我们虽说一时被你们困住,不得脱身,但这是官道,人来人往的,总能等来救兵。你知道这个世道的,如果到时候你们真被扭送官府,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江佑却冷冷一笑,说:“我还当你是个好人,原来和那些不顾我们百姓死活的大官没什么区别。”
他声音很沉,又比她高,穆清显然被吓住了,眼睛一闪一闪的,过了会,才又硬着头皮道:“若真不是个好人,又怎会分与你们食物和银钱呢。”
江佑似乎是对她的镇定刮目相看,又或者是她那拙劣的威胁起了成效,听了,竟一挑眉,扬手与众人道:“走吧,闹出事了也麻烦。”
对于穆清来说,那不过是她平淡的人生里普普通通的一日,而对于江佑来说,或许又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再后来,江佑这群乞儿果然闹出事来,江佑几经周转,做了宦官,没过多久又认了一位大太监做干爹。等穆清再见江佑,他便已经是当时的太子殿下的近侍了。
穆清起初并未认出江佑。倒是江佑一直记得穆清,在一个穆清送太子殿下上朝的清晨,江佑并未随侍,而是留下来打理殿中之事。
他那是已有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面容,他脸上带着宦官特有的阴柔的笑容,与穆清道:“良娣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穆清方才把那个一呼百应的乞儿与眼前这个貌美的宦官联系到一起。
穆清向有韬略,也知道要同这些近侍好搞关系,尤其江佑年纪轻轻就已得殿下看重,身上又有功夫,他那干爹更有些来历,日后前程当是不可限量的。
穆清依靠着殿下对她的荣宠以及不露声色的聪明,暗中推波助澜,帮助江佑坐稳殿下身边第一近侍的位置。因此才有江佑所说,此为知己之谊这样的话语。
可惜,穆清此举不过是为了拉拢他,而江佑,却在这天长日久的来往中,对穆清生出男女之情。
江佑此人,天生反骨,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向穆清表白,甚至想成为穆清的入幕之宾。穆清惊恐万分,但最终还是以实际行动拒绝了江佑。
穆清与江佑说:“江佑,我从未利用你,更不想欺骗你的感情。”
可惜那不过是穆清自以为的光明磊落,而对于江佑来说,那是他毕生之耻。
人的感情最难理喻,往往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口中都会有不一样的故事。苍葭因此不对这宫妃与宦官间的纠葛作出任何的评判。她只是躬身低头,轻唤一声督主。
江佑眉心微动,苍葭见了,继续在他耳边吹气似的说:“我知道督主其实早在陛下潜邸时就奉陛下之命暗中保护珍贵妃的安危。督主若是真心喜欢穆清,为什么不愿意提醒穆清呢?哪怕一次都好。督主其实和陛下一样,从未把穆清当作平等的人来看待。你把穆清当作物品,当作用来藐视皇权的物品。所以督主喜欢的究竟是穆清这个人?还是穆清当时的身份呢?”
江佑陡然于暗夜中睁开眼睛。
他转回头看她,两个人的脸贴的这样近,近到江佑只需抬手就能触碰到她的脸,他的手在她的脸上轻拍两下,却在第三次的时候干脆甩给她一个巴掌。
“谁许你这样与我说话?穆清,你真还以为你是当日高高在上的宠妃吗?”
苍葭面上虽痛,内心却很平静。
她的脸上还余有泛红的五指印,眼中却是不胜数的嘲讽。
“所以督主,你所谓的喜欢,当真不过如此。”
江佑撒了气,倒也平静下来,无可无不可地道:“是啊,不过如此。春夜寒凉,别人帐前承欢,穆才人却只能来这受我这个宦官的侮辱。我倦了,穆才人回去吧,咱们呐,来日方长。”
这具身体根本受不得寒,苍葭知道,江佑也是知道的。因此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