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六章:祸起萧墙(下)
张凤兮点头说道:“此人名姓无从查证,只知当年拜入慈归寺门下,不知是何缘由,被慈归寺逐出山门,并在名册上划去姓名。西域流窜数年,习得一身邪异佛功,连败西域各寺数多高手,手段残忍。败于其手下高僧,无一不是被其带走,再寻得时,已是褪去衣衫,浑身凿出拇指大小孔位,灌满灯油,点上灯芯,一如剥皮点灯般,死得苦状万分。是以此人被称为妖僧。”
张凤兮一番话说来,已然怒气连连。在场众人,不乏凶恶之辈,听闻这些许话来,仍旧不由背心一寒。“肉躯燃灯,以化虹身。此妖僧不负其名,以佛家舍身典故,处死佛门高僧,当真讽刺得紧。”
赵飒飞思绪电转,面露得意:“武当、少林、峨嵋自古同气连枝,无怀、明心、念知更是情谊深厚。如今生出这般事情,即便明心想保,怕也保不得,不妨推波助澜一番。”
随即吩咐道:“张堂主,即刻命人将此事散布,定要让正统内外、朝廷上下,尽数知悉。届时,西域佛门定当和武当讨一个公道。若是顾念情谊,中原正统必将与西域各派正式开战,反之,中原正统距离分崩离析,亦不远矣。”
张凤兮稍作思索,当即答应,脸上却是多有不愿,片刻,又道:“宗主,关于涵灵郡主一事……”未及说完,赵飒飞已然打断:“此事无需再议。教宗立足洞庭,中原以北,势单力薄。此时能可利用秦王之力,巩固北方势力,牺牲区区一介女流,何足道哉。”
话锋一转,赵飒飞笑道:“时隔二十余年,我教四大堂主总算尽数归位,着实可喜可贺。待得头七过后,本宗主召开盛宴,一来告慰英烈,二来庆贺杨堂主归位,三来明珠在握,何愁天下不定!”
沙布封向前一步,拱手笑道:“还有中原正统损兵折将,少林一派死伤无算,正统内忧外患,当真五喜临门,合该庆贺。”
见他浑圆的身子,笑得颤抖,哪里还像个坛主。赵飒飞闻言,“哈哈”大笑:“沙坛主说得好。”
再是仰天一笑,拂袖离去。赵飒飞既已离去,石殿之内众人,亦无需多留,纷纷退去。杨羽清见张凤兮面色有异,有心宽慰,却是不敢多言,向其肩膀按了一按。张凤兮心领神会,点头回应,亦不多言。杨羽清心中一叹,带着边城青离开石殿。杨羽清既任白虎堂主之职,赵飒飞早已安排人手,收拾昔年杨普明旧居,供杨羽清居住。临近房屋亦打扫干净,以便边城青所用。沿路而行,不多时,屋舍入眼,老树苍苍,似是一直有人看顾。杨羽清心摇意动:“这便是父亲所居住之地么。”
一时往事回顾,脚步渐息。蓦得疾风劲扫,一条玄色人影纵入,也不多言,起手一劈,便向杨羽清打来。边城青闻风按剑,杨羽清却已脚踩迷踪,当先一步,分划阴阳,一挡来人掌风。来人背负长剑,一招受阻,扔不拔剑,甩手锤拳,虽非高明武学,却是根基深厚,犹见威能。“嗯?”
杨羽清心中生疑,纵然是粗浅功夫,却也非寻常,竟是诸葛八卦村入门拳掌。诸葛八卦村之人,但凡涉足武林,哪一位不是武学大成之人,这些皮毛功夫,何曾施展,外人更是无从窥视。而眼前之人,练习纯熟,绝非偷师,但若说是诸葛八卦村中人,偏偏只会得三招。心思一沉,双掌互叠,如封似闭,划圆成方,大开大阖。再度肢接,彼此身份,了然在胸,各退一步。但见来人“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来:“大哥,当真是你。”
边城青手按剑柄,一时不知所措,转看杨羽清,见他已经扶起那人,说道:“太原大哥?”
莫名之言,唯有内中人知悉。边城青正自疑问,那人又道:“现在仍名为角木蛟。”
“杨大哥,你们这是……”见是旧识,边城青放下戒备,上前询问。杨羽清笑道:“幼年在太原所识,不想今日竟在教宗相遇。”
角木蛟接道:“我本是太原乞儿巷的大哥,后来大哥相助我们良多。因我们恰巧二十八人,又是无父无母的弃儿,无甚名姓,索性便以星宿为名。那日离开大衍雅居,丘玄归果未食言,放任我们离开。我们一路南下乞讨,这才被教宗之人收留。”
杨羽清本是试探,听他所言详细,这才安心,说道:“‘混丐’西风烈他们现在太原点苍剑派,日前与西风烈曾有一面,不过未曾相认。其他二十七位兄弟现在何处?”
角木蛟笑道:“校场之上。洞庭湖畔,我们远远观视,看见你施展武学,颇为熟悉,只是你名唤杨羽清,而非木青,是以未曾在意。倒是小狗子倔强,要来试探,我怕他冒犯新任堂主,便先行前来。”
杨羽清稍稍点头,说道:“幼年诸事累身,不得已改换姓名。好在今日相遇。”
言到此处,又是一停:“这教宗之内,可有酒家?”
角木蛟闻言大笑:“这教宗之中,哪里有人做生意?既然相遇,我这便招呼兄弟们,为大哥接风洗尘才是。”
这才看向边城青,思忖半晌,方才小声说道:“这位莫不是嫂子?”
边城青面色一红,如牡丹娇艳,煞是可人,却只字未发,不置可否。杨羽清连忙解释:“边氏边城青。其兄与我亦是好友。”
“边氏?莫不是边城焕的胞妹?”
角木蛟一时惊讶,脱口呼道。自觉时态,急忙闭口,却是心思难掩,脸色怪异。边城青亦是惊异,顾不得先前尴尬,问道:“你认识家兄?”
角木蛟只管摇头,挤出一丝笑意:“并不认识,边大侠之名却是如雷贯耳。”
不再多言,打了招呼,便快步离去。旁观者清,杨羽清看在眼中,心思百转。边城焕虽有侠名,但若说能让天玄教宗之人如雷贯耳,却是万万不能。角木蛟能有此反映,势必有其他缘由。只是角木蛟有意遮掩,碍于边城青在旁,杨羽清自是不便多问。“真是个怪人。”
边城青柳眉微蹙,暗自嗔道。转念一想,既然与杨羽清熟悉,待有机会,自然可问个明白。三日时间,武林又添新风波。武当无怀,与西域妖僧联手,灭西域四大佛门,屠害少林高僧。有心人推波助澜,“武当无怀”四字,已至风口浪尖。爱徒失踪,久久不曾消息,而今得悉,清封道人痛心疾首,纵然涵养非常,亦情难自禁,呕出一口心血来。祸不单行,再过三日时间,西域一脉千里传书至中原正统盟主裴风战,剑锋直指武当无怀,誓要武当派给出一个交待。同时,赵华奉命,一纸敬帝手谕,此事朝廷不欲参与其中,望中原正统妥善处置,不可激化中原与西域之间的矛盾。内忧外患,清封道人无可言说,不得已,请颁通缉,追拿西域妖僧与无怀二人。与此同时,因门人被杀,少林明心心中亦怒,纵然知晓缘由,亦难辩解。方丈渡圆,首度退步,不参与其中。峨嵋念知,奉玄灯师太之令,置身武林,配合诸派行径,意欲一举擒获罪恶元凶。而身处洞庭君山的天玄教宗,张凤兮广撒眼线,一干消息初露头角,已传达至赵飒飞耳中。一切进程,诚如赵飒飞之揣测,不由得意。时至头七过后,赵飒飞大摆酒宴,集合天玄教宗教众数千,共庆美事。时值特殊,为防范未然,孟常轲调动人马,轮流监守,以防宵小。庆祝事宜,皆交由教宗礼部。苏漫终究女儿身,张灯结彩,贴纸挂铃,相较男子,更是细心,一手操办,亦是热闹非常,有条不紊。第八日,晚风吹拂,庆宴盛开,上下欢欣。教众坐篷,碗来杯往,不亦乐乎。教宗坛主、堂主 、要员百人,置身宴厅,却是无人入座,只是往来寒暄。宴厅红绸铺地,两侧铜鼎焚香,烟蕴袅袅,恍如仙家。不多时,且听宴厅门外传来一呼:“宗主驾到!”
众人停下交谈,整齐划一,静候赵飒飞。且见赵飒飞虎步龙行,脚底生风,入厅一拱手:“诸位久待,但请入座!”
说罢,径直步入主位。赵飒飞一入座,众人朝赵飒飞拱手行礼,依次坐下。杨羽清目光扫过,却见堂主之中,缪候未至。缪候心性孤冷,此举亦在意料之中。五部之列,工部总管穆辞身亡,至今未曾有人接任,是以未曾设置桌席。倒是吏部主管,自踏入天玄教宗起,便未曾出面,值此喜事,仍不见人影,着实疑惑。目光再转,却见角木蛟等二十八人亦在席上,想来于教宗之内,颇有地位。朝二十八人点头一笑,随即收回目光。赵飒飞身处高坐,一旁苏漫当先为其斟满桌案上三樽酒杯。赵飒飞连敬三杯,庆宴即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面带熏红,已是兴致。张凤兮长吐一口气,手举杯盏,徐徐走向赵飒飞。赵飒飞眼见张凤兮近身,不待其说话,已先摆手说道:“张堂主,本宗主不胜酒力,你且与各位教宗兄弟热闹便是,不必顾忌于我。”
说罢,朝众人一摆手,独自离去。张凤兮一时哑口,思绪百转,却是不知与何人述说。眼见一干教宗兄弟,欢闹畅饮,苦笑一声,抬杯入口,满是血腥滋味。“张兄何必愁苦,”蓦然肩头一沉,却是杨羽清举杯宽慰:“宗主连饮数杯,合该休息。涵灵郡主一事,说到底,亦不过行事手段,宗主哪里会伤害其一分一毫。”
说着,杨羽清当先饮下一口:“此时良辰美景,岂堪辜负?”
“杨兄之意,挟一妇孺而令秦王,亦属该为之事?”
张凤兮颜色一冷,颇有质疑味道。不待杨羽清回应,一旁妙音连珠,宛若含香缥缈,酥酥麻麻:“这天下人皆称我等为魔教,若是一味依据礼法正义处事,岂不辜负所谓正道赐名?何况历来史册,皆为胜者所书,若能权谋天下,则为拥护明主,一正混沌。”
说话之人,正是苏漫。杨羽清闻言惊愕,万料不及这般娇滴滴的可人,言语之间,心狠手辣,显露无疑。张凤兮亦是愕然,沉思片刻,放下酒杯,抱拳说道:“不才身体抱恙,先行告辞。”
说罢,头也不回,便大步离去。眼见张凤兮身形无踪,杨羽清捏着酒杯,看向苏漫,眼中精光一瞬,满是玩味:“苏总管着实令在下大开眼界,这一番手段,张阖有度,已见手段非常。”
说话间,为二人斟满酒杯,微微抬手。苏漫也不拘谨,玉指芊芊,低垂三分,推杯一碰,笑道:“岂敢岂敢,杨堂主文贯经纬,思虑深沉,我等一介女流,岂敢造次。”
一口饮尽,清冽的一滴酒,自嘴角徐徐滑落。苏漫目光内敛,如梦如幻,似不经意,伸出一指白玉也似,将酒水点去。正欲开口,已见杨羽清背过身,向边城青走去。冷笑一声,暖玉姿态,逐渐收敛。“好厉害的媚功。”
杨羽清稳定心神,暗自惊异:“想不到此女非但心性非常,这一手媚功,亦是远超算计,竟能无声无息而动,恍如天成。待得时机,还需彻查一番。”
“杨大哥。”
边城青见来人面色熏红,已能猜得七八,暗自朝苏漫“呸”了一声。杨羽清按了按手,示意边城青莫要出声,说道:“着实放纵了。早知不胜酒力,还不知回拒,当引以为戒。”
说着,踉跄一步,又道:“如无他事,劳烦扶持一把。”
边城青本无意久留,听此言语,双颊一红,也不推辞,扶起杨羽清向外走去。一路走去,举杯相敬者几多。杨羽清醉意朦胧,如囫囵吞枣,杯到即饮,直至不省人事。再有寻事者,孟常轲、角木蛟等人一一挡下这才放杨羽清二人安然。寻路而行,步履蹒跚,已是月明星稀,好风送爽。耳边闹饮人声不绝,可见盛事。望着灯光蜿蜒而上,如火龙盘踞,昂首欲破天际,边城青耳畔传来一语:“好个天玄教宗,如今看来,其底蕴,远超估算。”
说罢,杨羽清连忙向旁疾走数步,扶着树干,俯身做呕。片刻,持衣角轻拂双唇,苦道:“入喉辛辣,偏偏世人皆以此为乐,看来我终究不是此道中人。”
杨羽清酒量不佳,边城青早已知晓,此时听来这番苦恼,不由莞尔:“既然并非此道中人,又何必尝试。”
话音一转,正色道:“苏漫此女并不简单,举手投足,皆成妩媚之态,但心机深沉,真实想法难以辨认。”
杨羽清道:“岂止是不简单,杀害碧落青天蛇面青衣,无论缘由,尚能安然至今,已是了得。何况这一身媚功,浑然天成,妙入巅毫,却是闻所未闻。只此二点,便足以令人小心翼翼。”
随即“哈哈”一笑:“酒多言失,还是早些休息。”
一扬手,缓步走入房内。夜冷风清,喧嚣盈天。风动,人愈发清醒,一身酒意,渐渐散去。笔直的身躯,在风中,微微颤抖。一路奔波,不及细思,如今趁着一缕悠闲,借着三杯两盏淡酒,远眺北方,心中莫名一动。青衣随风舞动,勾勒出一条英姿飒爽的身形,伴着悠长一叹,消失在无边夜色。烛火摇曳,映照着一道英发雄姿,端坐屋内。自称“不胜酒力”之人,此刻不见丝毫醉态,手握书卷,翻页研读。不知何故,本该握权一方的手掌,竟露出前所未见的颤抖。心绪波涛,终究翻的是书,还是心。陡然气息一急,一条人影来到,朝窗内人拱手一拜:“拜见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