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八章:天机谶言(下)
眼见即将跌倒在地,大汉心叫“苦也”,顿时觉得身子一轻,被人单掌托起。那人一身书生模样,看似文文弱弱,却是英气勃发,眉宇凌然浩气。见他又是一掌,自下而上,托住冲地马头,免去宝马丧命之险。书生男子再使巧劲,抽身而退,扶住大汉,道:“兄台如何?”
他一身之力,承受一人一马落地之重,举时泰山,放如鸿毛,这等功力,的确令人叹服。
书生男子身侧,跟随两位不足舞勺之年的孩童。左侧孩童白衣如雪,片尘不然,粉嫩的脸上,有着同年人罕见的镇定。右侧孩童着一身黑色小袄,眼中纯净,煞是可爱。两名孩童一左一右,躲在书生男子的背后,探出小脑袋来,看着身负重伤的大汉,很是好奇。
大汉忍不住体内蚀骨巨痛,翻下马背,顾不得自身伤势,口中一个劲叫唤道:“快……快走……葬火……火教……”话未说完,马蹄阵阵,那两匹快马自远而至。马上怪人,瞧见大汉身侧的书生男子、舞勺孩童,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笑容,眼中尽是嗜血光芒,狂笑一声,抽出腰间巫刀,借奔马之力,快刀斩下。
一劈之力,千钧之重,携飞奔之能,可开山石。眼见书生男子头肩分离,书生男子气定神闲,脚开迷踪,如轻描淡写,旋身后退。左掌一拨,将大汉移开数步,右掌一划,柔劲暗生,护下身后孩童。
马上怪人见此人功夫了得,惊愕之间,愈发兴奋,眼中一片赤红,好似沙漠狼群,见猎心喜。尖尖的鞋顶,狠踢马腹。烈马惨啸一声,四蹄发力,奔越风雷。巫刀舞动,噬人索命。
书生男子不再移动分毫,冷眼如冰,傲视苍生。马蹄扬,刀锋近。书生男子突喝一声:“起!”
也不见如何高妙手法,双掌电闪,按住两位怪人手腕“腕骨穴”上。两位怪人手腕一麻,掌中巫刀脱手掉落。书生男子冷哼一声,掌中发力,竟将两位怪人举了起来。
两匹快马背部陡然一轻,一跃数丈,这才定下身来。扭头,向书生男子撞来。书生男子大喝:“着!”
双手一托一卸,已将两位怪人甩出。两位怪人重重摔落在地,便听“咯咯”碎骨声响。书生男子这一手,着实巧妙狠辣,恰恰将两位怪人摔在马蹄之下。西域宝马,本就较之寻常马匹高大,碗口大小的马蹄一踏之力,何等厉害,压在胸口,深深陷下。两位怪人尚来不及惨呼,眼中翻白,口中喷出血莲,再是动弹不得,显然不能活了。
眼见主人惨死,两匹大马人立而起,仰天哀嘶,悲声直冲云霄,动荡山河。
书生男子轻叹一声:“好匹忠义烈马。”
蓦得发现身后孩童一左一右,朝那两匹烈马跑去,急忙呼喊:“胡闹,胡闹,快快回来!”
那两名孩童只觉这烈马有趣得紧,哪里还顾及这书生男子叫喊什么,大起胆子,径直跑去。
那白衣孩童脚上功夫胜上一筹,足下生风,快步一跃,跳上右侧白马背上。白马正是悲恸,背上一沉,惊惧之间,又是一声长嘶,疯了也似,奔跳开来,欲将背上孩童甩下马背。
书生男子快上一步,一手拦下黑衣孩童,眼见此景,心头一怕,若是被甩下马背,说不得又要步两位葬火教徒后尘。便要提气上前,救下白衣孩童,肩头却被人一按,转首间,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一位素衣男子。
且见这素衣男子,衣着朴实无华,却挡不住他一身风骨。坚毅的脸庞上,如刀剑削成的俊眉,散发着凌然,一派宗师气度。吐息采纳,如雨打青萍,行云流水,内家劲道,已堪臻境。一条无力的左臂垂落,被系在腰间,蜡白如枯槁般瘦弱的五指,纹丝不动。此刻,千光百转的双眸,看向马背上的白衣孩童,吐露心中担忧,却佯装笑意:“羽清定是看中此马了。”
书生男子好生打量一番,道:“龙兰胫骨,胸廓深长,气威值悍,的确是马中上品。”
转瞬,又是一番焦急:“此马刚烈,羽清怕是不能驾驭。还是救下紧要,免得徒生变数。”
说话间,白马前蹄一刹,后臀上扬,竟要生生将这白衣孩童摔下。
白衣孩童眼透韧性,丝毫不惧。俯下身子,死死抱紧马脖,一张小嘴狠咬马脖上雪白鬃毛,一双小腿也勾住马脖,任白马如何施力,也不松懈一分。
书生男子眉头微皱,道:“此马似是要发难了,快些抱回羽清。”
哪想,黑衣孩童不以为意,甚觉有趣,手舞足蹈,大声叫好:“哥哥加油,再抱紧些!”
白衣孩童闻言,果然收紧了双臂。白马一跃一落,倒是颠得白衣孩童五脏六腑也似移了位置,小脸涨的通红。书生男子勃然色变,怒道:“住口!”
这一生大喝,惊得流风乱窜。黑衣孩童果然不敢言语,低垂双眉,满腹委屈。
喝声未止,枣红大马飞起双蹄,便向白马脖上踹去。白马如有感应,低下身子。若是这一蹄踹实了,白衣孩童也难存活。
两位男子大叫不好。书生模样的身化飞虹,伸手勒住枣红马缰绳。素衣男子动身欲抱下孩童。哪知,白马猛然人立,已是发怒,前蹄凌空一踏,竟将素衣男子逼退数步。白衣孩童倒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双臂不松反紧,一张稚嫩小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枣红大马怎堪被人骑上马背,怒嘶一声,便要狂奔。书生男子早有所料,一手按住马首,凝气大喝:“休得放肆!”
一声饱提真元,惊得树木摧折,落叶纷乱。枣红大马在这一声大喝之中,再是不敢妄动,乖乖站立。
书生男子不敢就此下马,免得再生变故,向素衣男子笑道:“羽清果然不凡,真是应了‘自古英雄出少年’一句,可比你这个做父亲的强上不少。”
世间父母,谁不欢喜这等夸奖?素衣男子闻言露出笑容,却不言语,走向倒地大汉。这一走近,心神俱变,连忙将他扶起,看着愈发漆黑的双臂,显然中毒已深,惊道:“张兄,你怎得如此?”
却见大汉昏迷不醒,身侧铁骑趴倒在地,口吐白沫,已然尽忠而逝,救活不得。素衣男子长叹一片,满是惋惜。扶正大汉,凝气为针,为大汉推宫过血。
突然,白马撕心裂肺般长立鸣叫,一扭马脖,向后狂奔而去。素衣男子神色一变,枣红大马随之复又暴跳。马上书生男子猝不及防,险些被摔落。素衣男子一指大汉,动如游龙出海,纵身疾追。然而,此白马乃是西域纯种名驹,虽只是幼马,但烈性极强。此刻发起飚来,哪里是人力所可赶上。方追出一里,已不见了马与孩童的踪迹。
黑衣孩童见无人管制,得意之下,又朝枣红大马跑去。枣红大马正是撒野时候,看着来人,也不顾及大小,扬踢欲踩。书生男子见白马消失无踪,孩童随之无迹,既悔切急,又见这般情景,怒由中来,脚踩马镫,直立身子,猛扯缰绳。挥手拍打马脖,大骂道:“孽畜,还不受降!”
声如洪钟大吕,阵阵灌人心魂,震得人头脑欲裂。两侧古柏,为之颤抖。枣红大马惊惧之间,跪下双膝,老实起来。
黑衣孩童眼见马蹄踏来,早就吓得呆若木鸡,僵直站立。书生男子气恼之下,便要一掌扇去,却又是不忍,伸在半空的手掌停滞一番,还是打了下来,只是力道减去不少。饶是如此,也把黑衣孩童打的一个踉跄,险险跌坐下来。看着黑衣孩童脸上通红的手印,又是心疼。却是颜色不改,哼了一声:“松儿,你先背这位叔叔进村,要是再敢出来玩耍,徒生事端,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说罢,脚踢马肚,箭步飞出。
黑衣孩童倒是乖巧,见父亲一脸严肃,泪水也不敢落下。莫看他孱弱的小身子,深吸一口气,竟真将这百来斤的大汉背了起来。步伐蹒跚,行动并不缓慢。
书生男子策马而驰,不见生疏。片刻之间,已追上素衣男子,急忙问道:“杨兄,羽清现下如何?”
素衣男子露得满面焦急:“那马太快,我追赶不上。”
这素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一代剑豪,被誉为“南武林第一剑客”的杨普明。而这书生男子,却是与他曾有一面之缘的先生诸葛柏。
诸葛柏本是儒雅之人,性情之中更添几分玩世不恭。只是母亲病逝,又逢其妻身孕,这嬉笑人间的态度多少收敛几分。这些年来,对于一眼千秋的谶言,心心念念,人也随之严肃起来。
且说当年杨普明、云青念二人离开九转生死巷,一别张铁,本欲退隐武林,不过问武林情仇,游览名山大川。可乱世生变,加之云青念身体微恙,一番检查,竟是怀有身孕。念及,曾经灵台寺诸葛柏之言,当下二人拜访而来。诸葛柏见来人,已然猜得七八,自是欢迎。数月后,云青念与诸葛夫人同日里诞下一子。居住诸葛八卦村的一段时间中,杨普明倒是悟出云破月剑中奥秘,以“羽清”二字,为爱子取名,是要他不可遗忘杨家秘密。而诸葛柏之子取一“松”字,是有松柏精神之意。因杨羽清早上一刻出生,诸葛松一直称呼其为“哥哥”。
杨普明、诸葛柏二人一见如故,又于同日喜获一子,诸葛柏心悦之余,提议将两家孩童结为异姓兄弟。两家孩童自幼跟随云青念学习文法韬略,随杨普明、诸葛柏两位武学大家修习武技,倒是同龄孩童难以匹及。杨羽清少年机智,对于五行易数,悟性极强,深得诸葛柏欢喜。诸葛松为人坦诚实在,偶有顽皮,却多良善,不失规矩,杨普明倒是视如己出。此刻,杨羽清被烈马带走,生死不知,杨普明固然焦急,诸葛柏亦是忧心忡忡。
诸葛柏心念电转之间,若有所思:“杨兄,你且随我来。”
掌击马臀,枣红大马吃疼,扬蹄之间,疯了也似,拔腿飞驰。诸葛柏艺高人胆大,松下缰绳,双腿夹紧马肚,身子伏在马背,任由大马奔跑。杨普明爱子心切,虽然劳累,却强提真元,紧随而去。这两匹马儿来时本就一路,又似有默契,白马狂奔,所行正是来路,是以诸葛柏擅自一堵,以盼枣红大马能返路而行,觅得白马踪迹。
一行足有半个时辰。杨普明甚觉疲惫,大口喘着粗气,脚下仍不见丝毫缓慢。听得天空几声沉雷闷响,萧瑟秋风卷起枯黄落叶,已是大雨将临。
突然,诸葛柏起身勒马,但见漫天黄沙之下,一匹白马徐徐行来。马上之人,颤颤巍巍,却紧握缰绳,不至于摔下马背。此人,赫然便是杨羽清。
见着杨羽清小脸苍白,身形微弱模样,杨普明纵然不喜他平日里的自作聪明,也难忍心中关切,脱口叫道:“羽清!”
足下发力,身比音快,纵身一闪,窜上马背,摸着杨羽清的小脑袋,满是说不尽的疼爱。
杨羽清已是气力皆空,全凭一股意念支撑如此。现在父亲在侧,诸葛叔叔在前,心头一松,身子滑落马背。杨普明眼疾手快,一手抄起。杨羽清倒是毫不在意,趴在马背,似要有意炫耀什么,小手圈在口中,吹了一个口哨。白马闻声,嘶叫起来,抬了抬前蹄,抖了抖马首。
诸葛柏跳下马背,抱起杨羽清,笑道:“真是个好孩子,这些许时间,驯了这么一匹好马。你爹爹都没这般气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