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十三章:黄龙兵变(上)
飞瀑坠流,激起雪银万花,洗涤着岩石上的灰尘。
瀑布下,棋盘染水,独弈的老者,任水滴打湿身上衣物,却似浑然不觉。持子的手,坚定有力,落子无悔,却在白子落下之刻,猝然一声轻响,白子碎裂两半。
子碎,人惊,只在须臾,仿佛参透天命,化作亘古一叹:“天星染血,九龙惊变。”
对坡山下,狭路相逢。何处传来《不见歌赋》,何人可知生死曲调!
却见朱红长棺身后,白衣胜雪,长发在风中猎猎而舞,如同狰狞的夺命鬼差,走在引渡性命的生死桥上。手中,一柄暗红色长剑,斜指在地,划出长长的剑痕,嘶嘶哑哑,演奏一曲杀生。一步一歌,一歌一步。歌赋落,人显踪。
“宋公子,或者该称呼你为‘剑神’杨羽清。”
识出来人身份,萧京心中,不见惊慌,反而愈发平静。这一晤,萧京十年前已经预料,这一晤,何止杨羽清,便是萧京,也觉得太长。
“萧京,当年你杀我娘亲,烧我云府府邸,百年名门,付之一炬,可怜焦土。”
接近朱红长棺,杨羽清眉一挑,眼一凛,无边杀意,狂风怒潮一般,铺天盖地而去:“今日,以你性命,慰我云府英灵!”
怒喝一声,一掌纳劲,同运“长空破元气”、“七十二煞”,浑雄力道,万夫难挡。朱红长棺受力飞驰,直向萧京撞去。
来势汹汹,萧京临危不乱,单掌托住长棺,旋身卸劲,抬掌运气,长棺沿来路返回。此一手,卸劲、发力,敲到好处,已登掌法巅毫所在。
杨羽清心中一凛,萧京手段,早在洞庭湖一役,已有了解。不想此刻展现能为,却是较洞庭兵燹更见精妙。“果然藏有后手。”
杨羽清心念一动,口中纳劲一喝,掌化三清,顺长棺而动,再一喝,磅礴真力,直透棺身,长棺顺势而返。“围腰卸甲”、“天光洗寰”,一式运双招,双招应一式,足堪高妙。
朱红长棺动,杨羽清身随剑走,却是更快。长身一跃,凌空一踩棺木,一剑冰轮逆转,直劈而下。
“来得好!”
萧京长声一喝,振臂翻动,掌中一口乌黑宝剑自袖中划出。双足一点,起身跃上,手腕一番,三十六朵剑花,作樱花烂漫,弥天而去。
初交掌,山摇地动日月摧,再交锋,云走风乱山河荡。
电光火石之间,兵刃交接,铮鏦乱响,招来式往,各占胜场。
“砰”得一响,朱红长棺坠地,激起沙尘飞扬。沙尘中,持剑的两人,奇招妙法层出不穷。二人心知,此一战,不分胜负,唯有生死,今日,必将有一人,长存棺椁。
二人身后,二十八星宿再开星魔阵,剑网重重,踏转奇门,围困楚闻等一干昆仑弟子,不教任何人逾越一步。
长剑飞旋,云破月破风斩芒,一剑三变。萧京宝刃在手,不落分毫。真气鼓荡,周遭无端风紧,却听砰然巨响,脚下长棺尽数碎裂。落地之际,杨羽清脚画龙蛇,行如狂草提笔,萧京踩踏七星,动似行书挥洒。
猝然间,云破月剑势一转,“风乱千秋”,临风一扫,流风乱窜,道道似剑。萧京退步躲开锋芒,一剑自下而上,一刺一砍,尽显“飞花流光剑”上乘剑招。顿时剑光虚影,龙蛇乱走,在地面落下道道剑痕。
且见杨羽清身影乍定之间,一剑凌风,再一瞬,剑炁张扬,剑芒吞吐,气势恢宏。剑上极端,萧京嘴角一挑,出剑之势不改,却是身影骤然三变,顺着剑炁空隙扫过。惊骇之间,杨羽清仓促退步,哪想萧京单掌劈面,风雷之声大作,几欲开山碎石。
“啪!”
杨羽清抬掌回应,一身无俦罡气,直撄其锋。岂料,掌中“七十二煞”的功力,竟似泥牛入海,不知所踪。脸色巨变,一股玄妙内劲自掌心钻入手臂,手臂顿时一阵酸麻。
二度交掌,杨羽清首见颓势,连退数步,方才化解力道。
“杨家‘长风三叠剑’不过如此,”萧京冷笑一声,乌黑宝剑横于胸前:“杨普明的成名绝技‘平沙怒马凌山关’已破,小杂种,你还有何手段,尽展无妨。”
剑招被破,杨羽清固然心惊,但一身“七十二煞”的功力溃败,以及萧京所施展的身法,更让他不可思议:“你的功力,还有,为何你会‘燕子三返’!”
“燕子三返”,杨羽清出道至今,仅只见识过一次,便是在论剑台上,由萧慕施展。心中一丝猜想浮起,却又立即挥散:“不可能,断不可能。”
“洛阳萧家么,萧家的武功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萧京恶狠狠“呸”了声:“看好了,今日便让你们一家在地府重逢!”
只听萧京扬声一喝,右腿踏地,腾起万丈云霾,再一动,竟是快得不及眨眼。云端雾里,一点黑芒,看似轻描淡写,如滴墨入纸,却在入眼时,黑点四面扩张,形成一张无边剑网。剑势所及,竟将杨羽清周身围得水泄不通,只待一点黑芒到时,便是取命之刻。
“好高明的手段。”
杨羽清心中暗赞一声。只此一手,比之洞庭湖岸的能为,高明得何止一星半点。若说另有奇遇,短短数月,精进如斯,杨羽清断然不信。
萧京隐藏手段,杨羽清又何尝不是?心知“七十二煞”的功力已然受制,索性再赞“长空破元气”,玄功涌动,一身白袍无风自鼓。云破月上,天引针飞旋,龙吟阵阵,隐隐一点清光,自天引针处透出。再定睛,出剑,变式,一气呵成。剑身搅动,惊扰风云,成云龙之势,如刚如猛,如柔如韧,一改杨家刚猛霸道的剑招,转以轻灵多变。
霎时间,火光迸射,切金断玉之声大作。一黑一红,两柄长剑纠缠,已不知几度交锋,也不知几经生死。血花落地,各添新红。
另一边,二十八星宿剑阵紧缩,由困转杀。奇妙剑阵在前,昆仑弟子尚未结阵,已先受制。纵然楚闻紫微剑在手,仍是难敌剑阵之威,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有三名昆仑弟子重伤就死。楚闻既惊且怒,紫微剑大开大阖,招行无咎。哪想,交锋的一宫七人,避其锋芒,一人受力,七人同担,直令楚闻难有建树。反观其他三宫二十一人,一旦避开楚闻,转受为攻,招招取命。再一刻,又是数条性命,葬身夺命长剑之下。
声声哀嚎,声声悲鸣,是昆仑弟子性命不断陨落。饶是萧京无情,但这一干亲信伴随自己多年,犹是心生不忍。心生怒,剑,随之一乱。
如此契机,杨羽清岂能轻放?云破月旋出一道诡异剑影,凭接风势,穿云破空。暗红剑芒吞吐之间,配合“行云步”,更见刁钻。
分心之间,乍见杨羽清至极杀招逼命,仓促应战,萧京再展绝学。一剑点出,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顺着云破月剑脊划过,横扫而去。一剑过后,面前却是毫无一人,唯有一柄暗红长剑横阻身前。骇然变色,不及反应,背心顿时塌陷一分,人似残花飘零,飞出一丈来远。一口朱红,仰天飞洒,落得一身。
一招得势,杨羽清断无轻放之力。提剑跃出,挥剑斩首。
“镪!”
萧京不及起身,横剑阻挡,却难及云破月锋锐。顿时,乌黑宝剑连同右臂,一并被砍了下来。断剑落地,如同失臂的身躯,流逝着最后的倔强。鲜血,从断臂处疯狂涌出,在地上,汇成一道鲜血淋漓的沟渠,将萧京整个人打湿。人,在血渠中颤抖着身子,却是咬紧牙关,始终不肯叫出一声。已知存活无望,萧京惨然一笑,将目光落在剑阵中的弟子,或许,他们最后的生存,便是今生尽头的唯一的奢望。
“看着至亲之人一一离去,痛苦么。”
云破月一横,抵住萧京脖颈,杨羽清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漠得,愈发残忍。曾经的亲人,一张张熟悉的脸,在脑中不断徘徊,直到沉浸在血海之中:“一个不留!”
四个字,冷冷冰冰,没有任何的情感,却让剑下的萧京,不寒而栗。
一句“一个不留”,二十八星宿杀招跌出,似酆都门开,不断收割性命。一条,两条……昆仑弟子,接连不断倒在地上,楚闻红了眼,疯了心,凭着本能挥剑,不知道中了多少剑,也不知道受多少痛苦,流了多少鲜血,直到气空力尽,瘫在地上。
血流如注,染得平地如血渠,青天白日下,一片森罗可怖的炼狱。
惨嚎声,倒地声,最终伴随性命的消失,化作一片寂静。曾经愈是风光,如今愈是狼狈,何其讽刺。断臂之痛,岂及万一?萧京惨然大笑,不知为何,今日的阳光,竟是万分刺眼,穿过眸子,刺破心房。看向楚闻倒地的所在,不知为何,本是无所挂碍的心,竟有一丝松动。膝下无子,这个座下的弟子,反成了今生最后一缕牵挂:“人生在世,恩恩怨怨本就不断循环。今日身死,我无怨无悔,只求你能放过楚闻,也算为我昆仑留下最后一缕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