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十六章:参摩剑舞(下)
“你……你可打我、骂我、辱我,甚至现在就杀了我,但你断不能侮辱我师父半分。”
顾不得手臂上的疼痛,楚闻一个斜扑,双手紧紧扣住黑衣人的靴子,殷殷朱红,渗入靴中。
黑衣人猛然回身,一把揪住楚闻的衣领,大笑道:“对,对,我就是要你这个表情。记住你现在的状态,记住为你而死的萧京,记住抢走你紫微剑和掌门扳指的人,记住打断你手臂的人,还有害你如此的杨羽清。”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崭新的书卷,甩在楚闻面前:“杨羽清之母,乃是对天下武学无一不知的云青念。他拜入的建宫,传闻,有面万剑墙,其上包含无数门派的剑招。如今你武脉尽断,此手抄本之中的心法,非但可以助你修复伤躯、恢复修为,更可令你再上层楼。而此中剑术,足以令你复仇。”
伸出一根手指,指在楚闻眉心:“一年,你只有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夺回紫微剑与掌门扳指,成为真正的昆仑派掌门,届时,我会再找你。若是不能,我会杀你。我不容许自己帮助的人是一个废物。”
稍稍用力,便将楚闻双手挣脱。
不过三步,黑衣人手掌在腰间一扣,随即,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上。剑身雪华流转,如玉如翠,纯净轻柔,与漫天风雪浑然一色,真乃绝代之作。黑衣人看也不看,扬手一抛,便丢在楚闻面前:“此剑名为琉风,乃杨羽清之父杨普明所用。如今,此剑交你,观剑如人,记住你的恨。”
“传闻杨普明在黄龙口身亡,而他的佩剑也就此失踪,想必是你杀人夺剑了!你究竟是谁,为何助我,又与师父是何关系!”
楚闻以左手倒持琉风剑,勉强撑着自己站起,双目透出一股恨,撑着自己在风雪中,屹立不倒。原来,再站起来的光景,竟是如此。
“你的问题很多,”黑衣人已没了早前的凶杀之气:“我便先回答一个问题,至于其他的,一年后,等你当上昆仑掌门后,自会知晓。”
缓缓抬手,将面前的黑罩摘下。真容浮现,一张最是熟悉不过的面容,在楚闻面前似笑非笑。
“嘎吱”一响,楚闻情难自禁,径直跪入雪中:“师……师父……”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这八百里洞庭湖,当真风光独好。只是前尘琐事相绕,至今方才看得真切。”
君山之上,杨羽清负手而立,目光远眺,碧波如玉,静影沉璧。
“杨大哥,”边城青笑道:“你今日的心态,与早前大大不同,似乎轻松了许多,也自在了许多。”
看着眼前人如今的模样,心中不由随之欢愉。
“呵,”杨羽清莞尔道:“是啊,纠结十年之事,总算有所了结。何况,往后之事,只怕更是艰难,若不趁此一番休憩,只怕无暇应对。”
心念流转,目光逐渐柔和起来,轻叹道:“边兄曾让我好生照顾于你。如今,边兄之仇得报,往后江潮翻覆,凶险重重,若有万一,我又如何与边兄交代?城青,此后你辞去天玄教宗职务,一行太原九转生死巷。内中姊妹们,定会护你周全。”
边城青闻言,没有暗中低落三分,眉角微垂,呢喃道:“那你呢,你也回九转生死巷么?”
杨羽清苦笑一声,摇首道:“本有此意。不过当今中原,虽说门派林立,但多半各自为战。好不容易,点苍剑派以龙首之态牵头,成立中原正统,却与天玄教宗连年消耗。如今,南有倭寇贼党,西有葬火恶徒,北有鞑靼乱军,若是中原武林不能同气连枝,天下百姓何苦,万里江山何辜?如今,我既为天玄教宗代宗主之位,合该以此为机,重整势力,平息内乱,待得葬火教进兵中原之时,也好与中原正统同心齐力,驱除外患。”
“如此,那我更不能走!”
边城青向前一步,任由山风吹动,兀自站立不动。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愈发坚毅:“我知晓自己武艺低微,一路至此,若非杨大哥护我周全,不知死了多少回。但事关非常,我又岂能袖手旁观?何况,我相信,以疾风姊姊和骤雨姊姊的脾性,也断然不会置之不理。既然杨大哥要留下来,那我也要留下来。这么多难,我们都是一起抗下来,以后,也是如此。”
边城青何等性情,杨羽清哪里会不知?此前一番劝阻,本无几分把握,如今话已说破,再是阻拦,不过徒劳。无奈一叹:“我便是知晓你没这么好商量。”
边城青莞尔一笑,眉眼偷偷一挑,朝杨羽清看了眼,随即又赶忙收回,却是不知,已是双颊绯红,趁着杨羽清尚未注意,将头低了三分:“对了,前几日,我命人将涵灵郡主放了,并安排角木蛟与张月鹿暗中护送她至岳阳城。”
杨羽清闻言一恼,伸手拍了拍额头,惭愧道:“登位至今,倒真将此事遗漏了。好在你还记得此事,不然他日如何面对张兄。”
一笑而过,袖衫轻甩,目眺远方。远方,岳阳楼与望江楼遥遥相对,一如中原正统与天玄教宗,一北一南,泾渭分明。
“咚……咚……咚……”飞来钟响,一声一声,雄浑厚重,将悠扬的回音,拉得如夕阳一般长,有着旭日登顶的开阔。
阵阵钟声中,乍见杨羽清身披白衫,双手负背,浑身沐浴着璀璨的晨光,徐徐踏入大殿。
殿中,九根石柱顶天而立,龙之九子盘旋昂首,须眉怒扬,似是仅差那点睛一笔,便可冲霄而上、乘风千里。石柱顶端,莲花岩石灯盏青烟腾腾,射出金光道道,在殿中回旋,将幽暗大殿照得一片雪亮,如在羲和之下、金乌之内。华光绚烂中,天玄教宗众人齐聚,神色各异,眼光所及,尽系在一人之身,那如浴晨光的白衣男子。
缓步而行,入座宗主之位,杨羽清双手按于扶手,待众人礼毕,星眸一转,说道:“诸位当有所闻,日前中原正统盟主裴风战身亡,点苍剑派掌门新立,中原正统一时群龙无首。眼下出兵围剿中原正统,或是最佳时机。诸位以为如何?”
“嗯?”
苏漫柳眉一动,面带三分疑惑,却是一言不发。反倒身边齐林王当先走出一步:“正统之人,害我教众几多,穆兄更是亡于聂临掌下。此时既是良机,切不可错失,当以迅雷之势,分兵攻之。”
边城青螓首微摇:“齐堂主所言不错,不过当前鞑靼东抵辽蓟,西迄甘肃、青海,深入宣府、大同,已对我中原构成莫大威胁。此刻若是一意攻打中原正统,即便大获全胜,亦要损失惨重。届时仅凭朝廷之力,只怕难以抵御。我以为,裴风战之死既然与我教无关,不如暂停兵戈,联手抗敌。”
“哦?”
杨羽清故作惊异,长身而立:“具在下所知,葬火教似与鞑靼有所联系。鞑靼此番动作,只怕有葬火教参与。一直以来,中原正统对于葬火教多有牵制。中原正统一旦土崩瓦解,我朝社稷只怕危如累卵。与其如此,边堂主之意倒是不错。”
话止于此,众人如何还听不出此番会晤之意为何,如何还猜不出,杨羽清与边城青二人早有定论,此番不过虚表其态罢了。苏漫闻言莞尔,稍稍退后一步,不做参与。一旁齐林王只觉被人戏弄,一时胸口剧烈起伏,怒气汹涌,冷冷一哼。
“慢着,”听得一人声音尖锐,在殿中炸开:“此事非同小可,即便我教愿意放他们一马,焉知他们不会倒戈相向,中原正统之中,最是不乏伪善之徒。坐以待毙,不如乘势而起,断其手足。据我所知,武当派因无怀一事,已淡出中原正统,何不先灭去武当,继而西伐峨嵋、青城、雪山三派,去掉威胁,我教自可在循循发展,以谋后图。”
杨羽清双眸微闭,眯着眼睛,打量着发声之人。却见那人不是日坛主沙布封更是何人?早在峨嵋山一役,沙布封身受重创,功体损失泰半,非得十数载不可痊愈。如今说话之间,犹见气劲雄浑,似是更胜往昔。不过区区月余,有此境况,着实令人心惊。若非见得他整张右掌隐于袖中,当真以为换了一个人般。冷哼一声:“武当也好,峨嵋、青城、雪山也罢,恐怕皆不是沙坛主的目的。沙坛主的目的所在,怕是传闻中的碧落青天,还有北堂燕。只是沙坛主切莫忘了,我教与碧落青天关系匪浅,兴兵而战,于谁而言,皆为不智。”
沙布封似被说重心思,眼中一时怒火中烧,断掌之耻岂能轻放?啐了一声,道:“早就听闻,碧落青天蛇面青衣已死,又有七位青衣不在,如今的碧落青天不过五人。此时还不出兵,更待何时?莫不是堂堂杨代宗主以为,以自己的能为,万万不及北堂燕这群女流之辈!”
“沙坛主,此话严重了!”
角木蛟背负短枪、手提长剑,当先一步,立在沙布封身前。他生得高大健硕,比沙布封高出一个头,一番对比之下,似极了喝问小儿一般。沙布封本是凶徒,又有依持,毫无惧色,声音陡然一提喝道:“放肆!”
“大殿之上,大呼小叫,沙坛主过分了。”
司空玄看似呵斥,脸上却无丝毫责备之色:“角木蛟,上下有别,你也退下。”
角木蛟心中不忿,却也不敢造次,只得闷声退回。司空玄双手负背,目光凝成一线,淡淡一扫众人,续道:“无论是战是合,不过都是为我教未来打算,何必伤了和气。不如大家表个态,若是支持安内者,便站到沙坛主身后,若是中意攘外者,便站到角堂主与边堂主身后。”
说罢,也不等杨羽清提出异议,便站在沙布封身侧:“本坛主先表个态,一山不容二虎,正统不除,我教难安,与其应对未来之变,不如先应付当下之危。”
“呵,”杨羽清面色不动,心中冷冷一笑:“原来算计在此!”
也不说破,道:“司坛主所言甚是。”
齐林王快步走到沙布封身后,说道:“穆总管死于聂临掌下,若要和中原正统合作,我第一个不答应!”
问三道倒是干脆,冷着脸,径直朝齐林王身后走去。立定之后,目光抛向冷不咎,问道:“冷总管,你的意思呢?”
“本总管只站在胜者的位置。”
冷不咎耸了耸肩,一动不动。
问三道目光再一动:“苏总管你的意思又是如何?”
苏漫故作惊愕,旋即掩面轻笑,一时间花枝乱颤,体态动人,如暗香袭人,端得令人心头一阵酥酥麻麻,哪里还敢再看?听她娇嗔道:“此等打打杀杀之事,小女子一窍不通,还是你们这些英雄男儿决断得好。”
“哼!”
见苏漫两不相帮的模样,齐林王心头一恼。转眼看向缪侯,见他如老僧入定,兀自思量的模样,便知结果,索性不去问。再看卓仲平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浑不在意之态,想必与缪侯一般,也不愿开口询问。反观自己这边,人数几多,稳占上风,大局已定。
“呵呵,”司空玄目光划过,心中得意难掩,在脸上表露无疑:“四比二,胜负已分。杨代宗主,是否该早做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