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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第 36 章
“师姐,你不要走!” 院中响起吵闹声,吵得李拈花无法静心。此等吵闹声连日来常有发生,屡见不鲜。李拈花下了蒲团走出去靠在门边,不远处,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拽着稍大一点女孩子的包裹,涕泪横流,仿若即将被人抛弃的小可怜。 两人她都面熟,是隔壁屋子的。 “她是想不开,这种事我都见怪不怪了。”身后栩然的声音响起。 “以前常发生?” “本观来去自由,既有人来,自然有人走。你们刚来时,师父的教导是否真明白了?修行之路艰难可不是危言耸听。每到这种时候,便是最考验人的时候。都以为越到后头,越难渡劫,殊不知‘食色,性也’,色欲劫才是极难渡的那个。多少人被当头一棒,从此远离修途。”她摇摇头,“只是,她们走便走罢了,却要叫留下的人更加难。” “何意?”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栩然面上露出一丝愤恨、鄙夷与无奈。 李拈花呢喃:“真的很难吗?”别人渡不过,她是够不着,不知幸还是不幸。 那位师姐还是走了,小姑娘坐在院中哭了许久,大抵非常要好。栩然说,观里的姐妹多是孤儿,感情自是非同一般。 李拈花走过去,递上方帕子,此时的她还只有同情与惋惜。 两日后,小姑娘也走了,她讶异了。 “为什么?听闻她气机已生,进展还算顺利。”灯下她与李如仙、何辛围坐在一起,一边剥蚕豆,一边闲聊。农忙即将开始,往后一段时日她们会将时间往农忙倾斜。因为观中用度多数来自那些田地,栩然说农忙不辛劳,冬日没钱买炭,就得挨冻。 “这些我比你们清楚,你们晓得,厨房里都是大嘴巴子。”何辛压低声音,“说是她那师姐给她寻了条明路。” “明路?” “得先从她那师姐说起。”李拈花与李如仙竖起耳朵,何辛娓娓道来,“知道她那师姐为何离开?” “渡劫没渡过。”这些日子离开的都是因为这个。 “不是‘没渡过’简单三字,她没能摁住那团火,当夜就出了道观,跑下山去了镇子里。” 李拈花听得一头雾水,一团柔软的物什拱了拱她的手臂,低头,小小的脑袋探过来。李拈花将小狗抱起,雪白的脑袋往何辛凑过去,她拍一把:“小东西,比我们还八卦。” “你别打断。”何辛继续道,“跑镇子里找男人了,目下已经是镇上小富人的妾室。”她张开手指,“第五个!采买的回来说,瞧见她了,刚进门颇为得宠,穿金戴银,遇见了,还将往日的师姐妹嘲笑了一番,说她们留在观里美其名曰为后辈奉献,不过是没人要的半老徐娘。” 李如仙罕见地不说话,李拈花道:“个人造化。” “若只是这样便罢了。记得咱们来之前茶酒棚里遇见的事吗?” 李拈花用力将手里的豆子捏出壳:“你可别提那几个满嘴污秽的东西。” “最要命的就在这里。”何辛半掩嘴唇,“他们倒也不是信口开河。” 李拈花将豆壳丢过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三个狗男人,嘴巴里不干不净,说道观是淫窝。然而在道观日久,谁能比她更清楚,她们对修行有多认真,有多用心?一边修行,一边干活,起早贪黑,便是走了的女孩子们,哪个因为辛苦吭一声了?却要被烂人泼脏水。更别提师父,想到师父,她心中柔软起来。那样一个认真负责,将她们当亲生孩子般关爱、期许的人。无疑她的师父,是一个好人。 是在她见识了人间的冷漠后,第一个让她感到温暖的人。 “不是我要编排她们,事实如此,知道那些坏名声从何而来?那名做小妾的师姐是幸运的,但更多人沦为了……” 李如仙出声:“我不想听。”说罢起身就走,“拈花你很闲?该打坐了。” 李拈花将蚕豆一扔,抱起小狗:“我也不想听了!”走两步退回来,“还有,别听风就是雨,毕竟,曾是一个观里的师姐妹。” 何辛在她们身后喊:“哎,我说的是事实,怎么了我?倒好像是我的错!你们就掩耳盗铃吧!” 在蒲团上坐下,敛目调息片刻,李如仙冷不丁道:“你知晓给我看病那名大夫从哪里来?” “师父从山下请过来的啊,师姐们说大夫医术高明得很。” “我听闻,”她稍顿,“是从军营里请来的,所以神医妙手。” “军营?”李拈花脑子有点转不动。 “山下小镇东边驻扎了一支军伍。” “这
里怎么会有军伍?” 李如仙白她一眼:“扯远了你。你说军机重地,寻常人哪能接触?师父为何能请来军营的大夫?” “也许,营里有人来拜过三清或者师父下山给人禳福,有所接触,不奇怪嘛。” 李如仙给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闭了嘴。 “哎,你不能话说一半。你什么意思?不会是怀疑师父吧?我可告诉你……” “安静,定心!” “……我。”李拈花说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一夜却是再无法定心入静,神止息随。 盛夏溽暑,万物繁盛,池塘里红摇千柄。 院子里晾衣杆都被挪开,空出大片场地,几名师姐将油菜从田地里收割上来,几名师姐挥动连盖将油菜籽打下,师妹们收集起菜籽,筛过、装袋。 李拈花、李如仙并其他几名师妹背起扎好的麻袋,她们要将打下的油菜籽拿到山下镇上去卖。 栩然一边替她们背袋子,一边嘱咐:“地点记清楚了?收购的人就在那边等候,卖完了早点回来。这些日子你们明白的,在山下少逗留。” 李拈花:“没事,师姐放心。” 栩然朝李如仙:“你功力最好,照应着她们点。” 李如仙应是:“包在我身上。”李拈花讪讪然。 到了山下,入了小镇,李拈花才切实体会了栩然欲言又止中的深意。 踏在青石板路上,她生出做贼心虚的感觉,观身边同行的师姐妹,皆是神色紧绷、埋首急行,便知她们与自己是一样的感受。 自从她们入镇,路两边的人便停下手头活计,看珍稀动物似的看着她们,对她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李拈花不是任人说长道短的性子,几次三番忍不住要去问个究竟,都被领头的师姐拦住。 煎熬地走过主大街,围观的人少了些,几人如蒙大赦,缓下脚步。 “为什么?”李拈花不解。山上有道观,观里的道姑常下山采买,镇子里的人不该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 师姐不大愿意提及,在李拈花追问下道了句:“先把事情办了,回头带你绕一趟路,你就会明白。” 赶到约定地,收购的人已在等候,其人身着铜钱纹绸袍,看起来是哪家油行的掌柜,却亲自来了。见了她们很是客气,着身后小厮秤点了客气道:“姑子们辛苦,这是此趟的银钱。” 师姐接过钱袋:“多谢掌柜的,日后还要劳烦。” 掌柜拱手:“能得贵观青睐,是小民的荣幸。” 客道恭敬的态度与一路指点的镇民形成鲜明对比。回转途中,李拈花道:“掌柜人挺好。” 其他人却不吭声,怀里揣着热乎银钱的师姐也不见丝毫喜色:“你不是想知道咱们被指点的原因吗?跟我来。” 她带她们向北拐入一条窄一点的街巷,比起主街两边高大宽敞的酒楼商铺,此条街两侧的屋子明显矮窄许多,看起来逼仄拥挤,叫人生出连呼吸都困难几分的错觉。街上弥漫不同于主街酒肉香气的怪异味道,李拈花嗅嗅鼻子,浓郁的廉价脂粉味夹杂骚臭味,并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里是?”潜意识敲响了警钟,她觉得不会是自己喜欢的地方。 师姐回:“花容街。” “很冷清。”街上没什么人,两边的屋子也关着门,偶尔有涂脂抹粉的女人从楼上窗棂探出头,兴趣乏乏地望着她们。 师姐嗤笑:“跟鬼市差不多的地方,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晚上才热闹,自然没什么人。”她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前方不远处咬牙切齿,“便是这里了。” 李拈花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低矮的屋檐下倚着一名女子,衣裙绚丽,头上花钗插了满满当当,活似只开屏的孔雀。 对方一触到她的目光,扭头就走。 李拈花却已经认出她:“那不是?”不是前些日子要下山被小师妹拽着、后来当了小绅妾室的那位师姐吗?听说她穿金戴银,听说她日子过得不错,还给小师妹指了条明路。 师姐冷哼,言语中满是厌恶:“被那户人家的大夫人寻了个由头卖掉了,顺理成章便干起了这不要脸的勾当。咱们道观的名声,就是被这群贱人败坏的。” “或者她们有苦衷?” “苦衷?你知道这群贱人曾说过什么话?她们说:尝过那味才晓得多销魂了,躺着就能把钱挣了,照样吃香喝辣,日子怎么不是过?修行那样的苦差事,傻子才会干。老道姑真是黑心,将这人间极乐瞒着我们,自己倒寻不少乐子。她们不但自己堕落,还要污蔑师父!你说可恨
不可恨?”不等李拈花回答,她自顾自道,“我恨不得这群下贱的女人得了脏病,全身糜烂死了才好!没有她们,我们就不用背负脏名。” 李拈花想起那个世界霓虹灯下衣着暴露的女子们,相较师姐的愤怒,心下却难以言喻地难受。即便在她心里的那个世外桃源,女人们似乎依旧没有摆脱某种命运。蓦地,她道了句:“生存不容易。” “你替她们说话,她们有考虑过我们吗?”师姐声音冷如寒冰,“少替她们找借口,承认吧,就是有这些好吃懒做却又贪慕虚荣、成天想着不劳而获,不惜出卖自己的贱女人而已。” “人性劣如此。”李如仙显然更赞同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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