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7章 武魁大会
厅上旁观群豪之中,许多人忍不住呼喝:“两个打一个,算是英雄呢还是狗熊?”“两个大男人合斗一个年轻姑娘,可真是要脸得紧!”“人家姑娘是空手,这两位爷们手指上可带着兵刃呀!”“小兄弟,你上去相助一臂之力,说不定人家大姑娘对你由感生情呢,哈哈!”
正嘈闹间,倪不大和倪不小突然同时“咦”的一声呼叫,并肩跃在左首,凝目望向吴郡王,脸上充满惊喜的神色。众人一齐顺着他二人目光瞧去,但见吴郡王笑吟吟地坐在椅中,一手拉着一个孩儿,低声跟两人说话。这两个孩儿生得玉雪可爱,相貌全然相同,显然也是一对双生兄弟,但与倪不大、倪不小兄弟相比,二俊二丑,衬托得加倍分明。众人看了,又都乐了。
费望舒和陈丹妮却同时心头大震,这两个孩儿正是王香香的儿子,不知如何又给吴郡王夺了回去?二人跟着便想:“孩儿既给他夺回,那么我们的行藏也早便给他识破了。”陈丹妮向费望舒使个眼色,示意须当及早溜走。费望舒点了点头,心想:“对方若已识破,自然暗中早有布置,此时已走不脱了。只能随机应变,再作道理。”
倪不大、倪不小兄弟仔细打量那两个孩儿,如痴如狂,直似神不守舍。蔡晨霞笑道:“这两个孩儿很好,你们可要收他们做弟子么?”这两句话正说中了倪氏昆仲的心事。
武林之中,徒固择师,师亦择徒。要遇上一位武学深湛的明师固是不易,但要收一个聪明颖悟、勤勉好学的徒弟,也非有极好的机缘不可。“双子门”的技艺武功必须两人同练同使,虽然可收两个年龄身材、性情资质都差不多的徒儿共学,但总是以双生兄弟最为佳妙。因双生兄弟往往神智身体一模一样,同时心意隐隐相通,临敌之时,自然而然能发出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威力。因此“双子门”的武师要收一对得意弟子,可比常人要难上百倍。这时倪氏昆仲见到吴郡王这对双生儿子,看来资质根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当真心痒难搔,说不出的又欢喜,又难过。
吴郡王笑嘻嘻地低声道:“看这两位师傅,他们也是双生的同胞兄弟。他两位的相貌不是完全相同么?你们猜,这二人之中,哪一位是哥哥?”原来吴郡王夺回这对孩子后,心下甚喜,忽然见到倪氏昆仲的模样,忍不住便叫了俩孩子出来瞧瞧。
两个孩儿凝视着倪氏昆仲,他二人本身是双生兄弟,另具一种旁人所无的特异感觉,本来极易分辨倪氏昆仲谁大谁小,但这二人同时出世,连体而分,两个孩儿却也无法辨别。群豪瞧瞧大的一对,又瞧瞧小的一对,都笑嘻嘻地低声谈论。
突然之间,倪氏昆仲大喝一声,猛地里分从左右向吴郡王迎面抓来。吴郡王大吃一惊,尚未想到闪避,站在身旁的两名卫士早扑了上去迎敌。哪知倪氏昆仲的身法极为怪异,奔到中途,本在左首的倪不大转而向右,右首的倪不小转而向左,交叉易位,霎眼间便将两名卫士抛在身后。他二人袭击吴郡王只是虚招,一人伸出左脚,一人伸出右脚,双足齐飞,砰的一响,踢在吴郡王座椅的椅脚上,座椅向后仰跌,吴郡王便摔了出去。众卫士惊叱之下,有的抢上拦截,有的奔过来挡在吴郡王身前,更有的伸手过去相扶。倪氏昆仲却一手一个,已将两个孩子挟在胁下,返身跃出。
大厅上登时大乱,只听得乒乒乓乓,啊哟啊哟数声,四名抢过来拦截的卫士已给倪氏昆仲踢翻。眼见他二人挟着一对孩儿正要奔到厅口,忽然间人影晃动,两个人快步抢到,伸手袭向二人后心。
这二人所出招数全不相同。徐大虎一手抓向倪不小的后颈,又快又准,周玉成却是向倪不大的后腰拍出一招绵掌。这两招刚柔有别,却均是十分厉害的招数,正是攻敌之不得不救。倪氏昆仲听得背后风声劲急,急忙回掌招架,啪啪两声,倪不小身子一晃,倪不大脚下一个踉跄,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两人同时放下了手中孩儿。
便这么缓得一缓,厉宏生和濮存晰双双抢到,抱起孩儿。他二人的武功远在倪氏昆仲之上,这对孩儿一入二人之手,倪氏昆仲再也没法抢去了。
吴郡王惊魂略定,怒喝:“大胆狂徒,拿下了。”徐大虎和周玉成同时抢上两步,一出擒拿手,一使锁骨法,分别将倪氏昆仲扣住。倪氏昆仲适才跟他们一交拳掌,均已受了内伤,此时已无法抗拒。
周玉成、徐大虎拿住倪氏昆仲,正要转身,忽见檐头人影一晃,飘下两个人来。大厅中明灯点得明晃晃的,无异白昼,但众人一见这两人,无不背上感到一阵寒意,宛似黑夜独行,在深山夜墓之中撞到了活鬼一般。
这二人身材极瘦极高,双眉斜斜垂下,脸颊又瘦又长,正似传说中勾魂拘魄的无常鬼一般,说也奇怪,二人相貌也是一模一样,竟然又出现了一对双生兄弟。
他二人出手极快,一个挥掌击向徐大虎,另一个击向周玉成。徐大虎、周玉成各自出掌相迎。但听得啵啵两声轻响过去,徐大虎全身骨节格格乱响,周玉成却只晃了几晃。
群豪正自万分错愕,一直稳坐太师椅中的醉八仙掌门崔文子猛地跃起,尖声惊叫:“南乡子!南柯子!”
那双瘦子手掌和周玉成、徐大虎相接,目光如电,射到崔文子脸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崔文子登时全身颤抖,牙齿互击,格格作响。那双瘦子猛地里掌力急吐,周玉成、徐大虎二人各退一步,这对瘦子已抢起倪氏昆仲。右首那人说道:“这二人跟咱兄弟无亲无故,瞧在大家都是双生兄弟份上,救了他们性命。”左首那人抱拳团团一拱手,朗声道:“合胜帮清风双子向众位英雄问好!”
徐大虎和周玉成跟二人对了一掌,均感胸口气血翻涌,暗自骇异,微一调息,正欲上前再战,忽听到“清风双子”四个字,都不禁“咦”的一声,停了脚步。
清风双子头一点,提起倪氏昆仲,上了屋檐,但听得“啊哟!”“哼!”“哎!”之声,一路响将过去,渐去渐远,终于隐没无声,那自是守在屋顶的众卫士一路上给他兄弟驱退,或摔下屋来。
徐大虎和周玉成都觉手掌上有麻辣之感,提起看时,忍不住又都“啊”的一声,低低惊呼。原来两人手掌均已紫黑,这才想起清风双子的幻影神拳天下驰名,知闻已久,今日一会,果然非同小可。
吴郡王召开这次武林武魁大会,用意之一本是在对付合胜帮群豪,岂知众目睽睽之下,清风双子倏来倏去,如入无人之境。他极是恼怒,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向居中的几只太师椅瞥去,只见少林派果介禅师垂眉低目,不改平时神态;兰陵派方静老师脸带惶惑,似有惧色。那崔文子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双目向前瞪视,清风双子早已去远,他兀自吓得魂不附体,却已不再发抖。
这一幕费望舒瞧得清清楚楚,他听到“合胜帮”三字,心已是砰砰直跳,待见清风双子说来便来,说去便去,将满厅武师视如无物,更是心神俱醉,心中只有一句话:“这才是英雄豪杰!”
蔡晨霞一直在旁瞧着热闹,见到这当口崔文子还吓成这般模样,她年轻好事,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推,笑道:“坐下吧,一对无常鬼早去啦!”哪知她这么一推,崔文子应手而倒,再不起来。蔡晨霞大惊,俯身看时,但见他满脸青紫之色,已胆裂而死,忙叫道:“死啦,死啦,这人吓死啦!”
大厅上群豪一阵骚动,崔文子先前坐在太师椅中自斟自饮,将谁都不瞧在眼里,大有“老子天下第一”之概,想不到清风双子一到,只瞪了他一眼,便活生生地将他吓死。
郭玉堂叹道:“死有余辜,死有余辜!”费望舒问道:“郭前辈,这姓崔的生平品行不佳么?”郭玉堂摇头道:“岂单是品行不佳而已,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我本不该说死人的坏话,但事实俱在,那也难以讳言。我早料到他决不得善终,只是竟会给清风双子一下子吓死,可真意想不到。”另一人插口道:“想是清风双子曾寻他多时,今日冤家狭路,却在这里撞见。”郭玉堂道:“这姓崔的以前一定曾给清风双子逮住过,说不定还发下过什么重誓。”那人摇头道:“自作孽,不可活。”郭玉堂道:“这叫作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他只消稍有自知之明,不去想得什么凌霄勋章,躲在人群之中,清风双子也不会见到他啊。”
说话之际,人丛中走出一个老者来,腰间插着一根黑黝黝的大烟袋,走到崔文子尸身之旁,哭道:“崔二弟,想不到你今日命丧鼠辈之手。”费望舒听得他骂“清风双子”为鼠辈,心下大怒,低声道:“郭前辈,这老儿是谁?”郭玉堂道:“这是凉州玄指门掌门,叫作陈天平,自己封了个外号,叫什么‘烟霞散人’。他和崔文子一鼻孔出气,自称‘烟酒二仙’!”费望舒见他一件大褂上光滑晶亮,满是烟油,腰间的烟筒甚是奇特,装烟的窝儿几乎有拳头大小,想是他烟瘾奇重,哼了一声道:“这种烟鬼,还称得上是个‘仙’字?”
陈天平抱着崔文子的尸身干嚎了几声,站起身来,瞪着蔡晨霞怒道:“你干嘛毛手毛脚,将我崔二弟推死了?”蔡晨霞大出意外,说道:“他明明是吓死的,怎地是我推死的?”陈天平道:“嘿嘿,好端端一个人,怎会吓死?定是你暗下阴毒手段,害了我崔二弟的性命。”
他见崔文子一吓而死,江湖上传扬开来声名不好,醉八仙这一门只怕从此再无抬头之日。但武林人物为人害死,便事属寻常,不至于声名有碍,因此硬栽是蔡晨霞暗下毒手。蔡晨霞年岁尚轻,不懂对方嫁祸于己的用意,惊怒之下,辩道:“我跟他素不相识,何必害他?这里千百对眼睛都瞧见了,他明明是吓死的。”
坐在太师椅中的蒙古大师泰达米尔一直愣头愣脑地默不作声,这时突然插口:“这位姑娘没下毒手,我瞧得清清楚楚。那两个恶鬼一来,这位崔老师便吓死了。我听得他叫道:‘南乡子!南柯子!’”他声音宏大,说到“南乡子!南柯子!”这六字时,学着崔文子的语调,更十分古怪。众人一愣之下,哄堂大笑。
泰达米尔却不知众人因何而笑,大声道:“难道我说错了么?这两个恶鬼生得这般凶煞,怪模怪样的,吓死人也不稀奇。你可别错怪了这位姑娘。”
蔡晨霞道:“是吧?这位大师也这么说。他是自己吓死的,关我什么事了?”
陈天平从腰间拔出旱烟筒,装上一大袋烟丝,打火点着了,吸了两口,陡然间一股白烟迎面向她喷去,喝道:“贱婢,你明明是杀人凶手,却还要赖?”
蔡晨霞见白烟喷到,急忙闪避,但为时不及,鼻中已吸了一些白烟进去,头脑中微微发晕,听他出口伤人,再也忍耐不住,回骂道:“老鬼缠夹不清,你硬要说是我杀的,胡乱赖人,不讲道理!”左掌虚拍,右足便往他腰间里踢去。
泰达米尔大声道:“老头儿,你别冤枉好人,我亲眼目睹,这位崔老师明明是给那两个恶鬼吓死的……”
费望舒见这蒙古大师傻里傻气,性子倒也正直,只是他开口“恶鬼”,闭口“恶鬼”,听来极不顺耳,不由得心中有气,要待想个法儿,给他一点小小苦头吃吃,忽见西首厅中走出一个女学士来,笔直向泰达米尔走去。这女学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瘦小,模样俊俏,右手摇着一柄折扇,走到泰达米尔跟前说道:“这位大师,你有一句话说错了,得改一改口。”泰达米尔瞪目道:“什么话说错了?”
女学士道:“那两位不是‘恶鬼’,乃是赫赫有名的清风双子,相貌虽然特异,但武功高强,行侠仗义,江湖之上人人钦仰。”费望舒听得大悦,心道:“这位姐姐能说得出这样几句话来,人品大是不凡,倒要跟她结交结交。”
那一边陈天平和蔡晨霞却已动上了手。莫看蔡晨霞适才给倪氏昆仲逼得只有招架闪避,全无还手之力,只因双子门的武功两人合使,太过怪异,这时她一对一的和陈天平过招,便丝毫不落下风。陈天平看似空手,其实手中那支旱烟管乃镔铁打就,竟当作了点穴橛使用。他玄指门原擅打人身三十六处大穴,但蔡晨霞身法过于滑溜,始终打不到她穴道,有几次过于托大,险些还让她飞足踢中。
但听得他嗤溜溜地不停吸烟,吞烟吐雾,那根烟管竟给他吸得渐渐地由黑转红,原来那大烟斗之中藏着精炭,他一吸一吹,将镔铁烟斗渐渐烧红。这么一来,一根寻常烟管变成了一件极厉害的利器,离得稍近,蔡晨霞便感手烫面热,衣带裙角更给烟斗炙焦了。她心中一慌,手脚稍慢,蓦地里陈天平一口白烟直喷到她脸上,蔡晨霞只感头脑一阵晕眩,登时天旋地转,站立不定,晃身摔倒。
那女学士站在一旁跟泰达米尔说话,没理会身旁的打斗,忽然闻到一股异香,其中竟混有黑道中所使的迷香在内,不禁大怒。一瞥眼间,见陈天平的烟管已点向蔡晨霞膝弯穴道,嗤的一声响,烟焰飞扬,焦气触鼻,她裙子已烧穿了一个洞。蔡晨霞受伤,大叫一声,陈天平第二下又打向她腰间。
那女学士怒喝:“住手!”陈天平一怔之间,那女学士一纵身,已除下泰达米尔和尚的一对皮手套,返身向陈天平烧红了的烟斗上夹去。那女学士这几下出手迅捷异常,泰达米尔一怔,大叫:“你……你脱了我手套干嘛?”喊叫声中,那女学士已用两只手套挟住了那烧得通红的镔铁烟斗,快步绕到陈天平身后,将烧红了的烟斗往他后心烫去。
嗤嗤几声响,陈天平衣袖烧焦,他右臂吃痛,只得撒手。那女学士连手套带烟管往外摔出,抢步去看蔡晨霞时,只见她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啪啪两响,泰达米尔的两只手套跌在酒席之上,汤水四溅,那烟管却对准了郭玉堂飞去,力劲势急。郭玉堂叫声:“啊哟!”急欲闪避,但烟管来得太快,又出其不意,一时不及躲让,眼见那通红灸热的镔铁烟斗便要撞上他面门。费望舒伸手抓起一双筷子,半空中将烟管夹住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化莫测,大厅上群豪一呆,这才齐声喝彩。那女学士向费望舒点头一笑,谢他相助,免致无意伤人,转过头来,皱眉望着蔡晨霞,不知如何解救,一顿之下,向陈天平喝道:“这里大伙儿比武较艺,你怎地用起迷药来啦?快取解药出来!”
陈天平给她夺去烟管,知这女学士出手敏捷,自己又没了兵刃,不敢再硬,只阴阴道:“谁用迷药啦?这丫头定力太差,转了几个圈子便晕倒了,又怪得谁来?”旁观众人不明真相,倒也难以编派谁的不是。
却见西厅席上走出一个腰弯弓背的中年妇人,手中拿着一只酒杯,含了一口酒,便往蔡晨霞脸上喷去。那女学士道:“啊,这……这是解药么?”那妇人不答,又喷了一口酒,喷到第三口时,蔡晨霞睁开眼来,一时不明所以。
陈天平道:“哈,这丫头可不是自己醒了?怎地胡说八道,说我使迷药?堂堂国防部衙门,说话可得检点些。”那女学士反手一记耳光,喝道:“先打你这下三烂的奸徒。”陈天平急忙低头,这掌居然没打中。那女学士打得巧妙,这“烟霞散人”却也躲得灵动。
蔡晨霞伸手揉了揉眼睛,已然醒悟,跃起身子,左掌探出,拍向陈天平胸口,骂道:“你使迷药喷人!”陈天平斜身闪开,向那中年妇人瞪了一眼,又惊又怒:“此人怎能解我的独门迷药?我跟你无冤无仇,何以来多管闲事?”
蔡晨霞向那女学士点了点头道:“多谢姐姐援手。”女学士指着那妇人道:“是这位女侠救醒你的。”那妇人冷冷道:“我不会救人。”转身接过费望舒手中的筷子,夹着那根铁烟管,交在陈天平手里,仍嘶哑着嗓子道:“这次可得拿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