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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日沉
昤安阖目,心下却无比了然,她借着王珩的手站了起来,眼底一片决然,她轻笑,眼底却渐渐有了泪:“好,我答应你。”
彼时,初露的晨曦渐渐爬上王珩的枕畔,显出透白而熹微的颜色来,照得那枕上的金云图案也像是透了光似的,发出热烈而蓬勃的颜色来,王珩就在这样迷蒙的颜色和光泽之中慢慢转过了身,须臾之间,有圆润而滚烫的泪自他的眼中滴答垂下,染在明黄的素锦之上,只一瞬,便隐匿不见了,只有光线四起的时候,才看得见王珩的脸上那一片湿漉而蜿蜒的痕迹,悠长而湿润,瑟瑟复瑟瑟。
接下来的日子里,昤安的生活都像是被盐浸润过的一样,慢慢地黏皱起来。那感觉就像正在溺水一样,深深浅浅地沉下去,一开始还是惶恐而焦躁的,可沉地久了,那份惶恐就慢慢变成了日复一日的拖沓和沉沦。
在那样长的一段日子里,她总是一个人悄悄静坐在暖阁内,用浸满了墨汁的朱笔批阅着那堆积如山的奏章。一开始,她还只敢用特定的符号进行批阅,可五天之后,她已经练就了一手和王珩如出一辙的字体,开始在奏章上写下短短的批注,时间一长,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本的字是什么样子。那暖阁里极其安静,安静地仿佛世间已然就此停滞,错愕之间,仿佛已然是百年,只有那幽幽洒洒的墨香仍旧提醒着她,这金牢笼外,仍旧是满城的风雨不歇。
而王珩呢?王珩的身体比孔真预料的还要糟糕,简直如同从稻穗上剥落下来的稻壳一般,就那么薄薄脆脆的一个人,仿佛只要一用力就能够捏扁捏碎。无论每天如何按时服用汤药,无论孔真用尽怎样的药房偏方,王珩的身子始终不见一点起色,就连每日清醒的时辰也慢慢短了下来,从最初的五个时辰到现在的四个时辰,昤安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在王珩体内渐渐淡去,而自己除了徒劳忧心,竟半分力也出不得。
她只能更加尽心竭力地处理奏章和政务,见自己埋在那幽幽的墨香和黑白纵横的字迹纸张之中,那样硕大的安静之下,她才能隐隐地从自己的内心里捕捉到一丝支撑她的力量。
“娘娘,喝口茶歇一歇罢。”毓书的声音温温糯糯地从耳畔传过来,让昤安满心的焦虑瞬间淡去些许。
她顺从地抿了两口,道:“这茶是旧日的陈茶么?怎么味道这么淡?”
“淡?”毓书皱眉,又端起茶杯细细闻了闻,“这是今岁才上贡上来的碧螺春,色纯味正,那茶叶也是一捏就碎的,味道应该是极好的,怎么会淡呢?”
昤安漫不经心,只闲闲道:“哦?是么?许是最近有些操劳过度,渐渐有些头晕乏力起来,连胃口也不如从前了。”
毓书心疼道:“娘娘近日来每日不到卯时一刻就起了,又直到三更才睡下,有时忙起来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您看看您,瘦得脸都干了。”
昤安用左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右手仍旧挥笔不止,嘴里淡笑道:“哪里就那么憔悴了?不过是少了二两肉罢了,多吃两顿也就回来了。”
一边的冉月也走了过来,替昤安整理好一边倒塌的奏章,苦心劝道:“娘娘都批了一上午了,歇一歇罢。”
昤安略抬眼看看,复又低头道:“等我批完这些再说罢。”
冉月无奈,只有默默侍立在一旁,看着时间一点点溜过去,半分也不见踪影。
在如此的疲惫窘迫之下,似乎任何一点点的力量都能在这深宫禁内激起硕大的水花,轻而易举地摇荡一池寒凉水。
摇动这片寒凉池的不是别人,正是齐王霍羲桀。
霍羲桀在九月初三灭掉苏见林的反军,尽收粤北之后,见着粤北大地无人治理群龙无首,竟索性把自己的兵马囤积在粤北,堂而皇之地当起了新的粤北候,一时又是废黜冗官杂政又是颁布新政,搞的是不亦乐乎。
他纵然是不亦乐乎了,可苦了一直对粤北虎视眈眈的司徒启,司徒启本来打算等霍羲桀收复粤北之后就坐收渔翁之利,将粤北的兵权揽入手中好丰满自己的羽翼,可谁料霍羲桀竟然捷足先登,惹得司徒启好一阵暴怒,更令人吃惊的是,他居然在料理好粤北的军政以后一人一骑默不作声地上了齐鲁与秦青回合,颇有要大干一场的气势。如此一来,不管是司徒启还是卫昤安都开始惶恐不安了起来,不知道此人究竟意欲何为,是要助大梁收复失地,还是早已包藏狼子野心想要起兵谋反?一来二去,搅得司徒启和卫昤安等人俱是惶惶的,本就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此时更显局促肃杀。
“局势如此,你打算如何处理?”王珩靠在
病榻之上,看着九龙金盏里金黄的蜜糖水,笑容幽微寡淡。
昤安皱眉道:“此事到底干系重大,非比寻常,臣妾思忖着,还是要问过陛下才敢定夺。”
昤安深知,自己虽颇有权术之策,也善谋略筹划,可王珩到底在深宫朝堂中浸淫三十余载,此类大事如何处理,他决计比自己更为清楚。
王珩放下手中的金盏,轻轻咳了两声,道:“霍羲桀这两年风头大炽,几乎能够与司徒启并驾齐驱,这其实是好事一件,两马并驾总好过一枝独大,彼此之间有一个牵制,倒恰好成了平衡之态,咱们也能放心一些,心安理得地坐山观虎斗。”
昤安思忖着道:“陛下说的臣妾都明白,只是如今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实在不是咱们任性内斗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赶紧调用良将平息战乱。”
王珩苦笑,定定看着昤安:“争与不争,何曾是咱们能够控制的,人心难测,欲望衰而复起,本就是最难揣测的东西。咱们的当务之急,乃是控制好长安内外,再将司徒启的注意力转到霍羲桀和战事身上去,如此,既隐瞒了朕的病情和祈鸳的身孕,也给了咱们韬光养晦的时间。至于霍羲桀和司徒启…他们都是顶顶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任凭他们再怎么斗,这仗也是要好好打的,否则成了亡国之臣,他们又上哪里讨这份泼天富贵去?”
昤安犹疑道:“司徒启能在长安消停一会儿固然是好事,可那霍羲桀……他私自占领粤北还擅自增援齐鲁,如此猖狂,全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我就怕……要是他起了反心,咱们可就岌岌可危了。”
王珩掂量着道:“所以,咱们要用司徒启牵制着他,同时,也要用霍羲桀牵制着司徒启,如此一来,咱们也可松快些许,只看他们之间尔虞我诈,咱们却可以且顾眼下,到时坐收渔利。”
昤安细想半日,却也当真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缓缓道:“既如此,那咱们便还让司徒启主理齐鲁和燕地战场之事,让他和霍羲桀相互牵制,得一时安静,”她眼底似有无限的叹惋,直直倾泻下来,“仗这样打下去,人却还这么斗来斗去,只是苦了百姓,受此灾殃,颠沛流离,还不知何时才得以过上以前的太平日子。”
王珩的笑似月下的影子一样,拉出诡异的悠长来:“在这世间,只要有权力,斗争就永远不会停止,只要人活着,就永永远远斗个不停。这就是做皇帝的好处了,享受着锦绣成堆,不必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发愁,却要终生陷在这往往复复的斗争之中,片刻不得自主。”
昤安突然觉得浑身凉意四起,冷地她不住发抖,连头也像支撑不住了似的开始眩晕起来,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境。帝王权谋、生死一瞬,摆在她面前的始终只有两条路,要么争,要么不争,要么生,要么死。
似乎,她再无选择。
是了,本就是毫无选择,再怎么不甘、再怎么愤怒、再怎么惘然,她也是期期艾艾兜兜转转,别无选择。生逢乱世,不管皇帝还是皇后,权臣还是将士,白丁还是平民,他们都别无选择,只能这么无穷无尽地活下去,活在那场灿烂而迷茫的虚幻里,睁眼,却尽是惘然和凄恻
秋,终于还是彻底来了,比去岁的快,比去岁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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