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京旧梦（五）(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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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战事并没有给王璃这个机会。

当日夜间，敌军再次铆足了劲要攻破上京城门，整个上京城都陷入了恐慌中。战事紧急，李衡不得不连夜去了战场，临别前，他信誓旦旦地同王璃说一定会平安归来。只是二人都未想到，这场仗打得极为艰难，也成了他们二人悲剧的开始。

李衡被北面王的流矢击中，从前线重伤而返。张大夫束手无策，敌军的攻势始终没有减弱。秦放说，他已经给金陵那边传信了。为今之计只有死守，等待金陵援军到来。

整个上京都被死亡的迷雾笼罩着。

王璃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李衡，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半点没有往日的风光。她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她一直以为李衡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他定能大胜而归，也定能守住上京城，毕竟，他几乎没有打过败仗。此时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李衡也只是一个凡人，他也可能会随时离去，就像王婶的丈夫一般。

王璃不舍昼夜地守在李衡床边，遵照张大夫的话细心为他擦身、喂药，只是李衡就好像只剩脉搏在跳动了一般，一动不动。

王璃的心早已被李衡全部占满，如今李衡昏迷不醒，王璃的心也跟着像死了一般。她的脸色毫无波澜，看不出有多少悲伤的情绪，可是阿珠知道，王璃的心已经全扑在病床上的男子身上。李衡笑，王璃也会跟着笑，李衡皱眉，王璃也跟着发愁。

许多时候，阿珠都不甚明白，王璃明明接触过像白熠这般优秀的男子，为何还会再一门心思扑在一个身份、权势都不如白熠的人身上。除了那一副皮囊，阿珠真的想不出来王璃喜欢上李衡的原因。

“姑娘，您还是去歇息一会儿吧。您都在这边守了三天了。您在这守着，将军也不一定就会醒来，不如先好好休息一番，再来照顾将军。”阿珠道。上京城已经越来越危险。她尤记得白熠同她说若是上京守不住，不顾一切代价也要将王璃带回金陵。阿珠真的很想直接将王璃劈晕，然后扛回金陵，只是这李衡的营帐门前人来人往，她实在是不好行动。

阿珠的计策没有实施的机会，白熠却想了个更好的法子将王璃带回金陵。以五万精兵将王璃换回来。

金陵的来信很快就送到了秦放手中，随同金陵信笺而来的，还有一件嫁衣。他看完信之后脸色不佳，可还是连夜同叶大人赶往了李衡的营帐。

在帐内，他们看到了一脸憔悴的王璃。

“只要王姑娘愿意嫁给郡王为侧妃，五万援军马上入城。”

王璃木讷地接过来信。是白熠的字迹。因着自己许久没有给白熠回信，白熠也不大再给自己写信。可他的字迹，王璃是认得的。

王璃哂笑，还真像一往情深这回事。

白熠对自己有多少情感，王璃比任何人都知道。如若白熠真的在意，那与嘉熙公主的婚约随时可以作废，整个王朝的兵权几乎都撰在他手中，他说一个“不”字，景帝自然会作罢。可是没有，他依然将同嘉熙公主的婚约当做他向上爬的工具。

至于此时的这番做派，王璃深刻怀疑自己也不过是他的工具罢了。

可是她能拒绝吗？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李衡，还有跪坐在一旁的王勉等人，王璃终是应下了。

上京城的安危，竟全部托付在了她一个女子身上，王璃觉得分外可笑。

“姑娘应下了，快去南城门放援军入城。”叶大人语气中满是欣喜，与帐内众人忧郁的情绪形成了反差，他呆愣了一会儿，援军入城，难道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怎么王勉同秦放都不笑呢？

援军入城，与敌军展开了血战，嘶喊声一夜未歇。敌军不知从何处借来了云梯，蜂拥而上爬上城墙。王勉等人只得在墙上倒满火油，城墙上燃起熊熊烈火，敌军凄惨地哀嚎，最后气绝而亡。之后，王勉又从高榜山上运来了许多极重的落石，砸毁了多架云梯，敌军的攻势方才减弱。直至下半夜，战火方歇，上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营帐内，王璃穿上了金陵的嫁衣，涂上了厚厚的胭脂，坐在了李衡床沿。外边忙忙碌碌的脚步声、激烈的喊杀声，她都充耳不闻。

“李衡，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轨迹应该是乖乖地当王家的姑娘，靠着‘礼姑娘’的声名赢得父亲的喜爱，再借同定北王府的关系嫁给白熠，一辈子躲在他们的羽翼下，安安生生地过完这一生。可是我被抛下了。我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轨迹上了。后来我遇到了你，你说要看到世间的霓虹，也要看到世间的不堪，要在这不堪的世界中永远记挂着心中的霓虹。你还说，要过怎样的人生都是由我自己来定的。那一刻，我方知可以有不同的活法。我感激你。”

“再后来，你塞我进藏书阁，让我在这上京有了立身之所。我也慢慢地爱上了你，你就是我生命中的霓虹。我知道，你一定也历经了许多风雨，才会有这般见识与胆识。我很想一直陪着你，等你醒来。可是我不能了，你这般爱护上京城，一定也很希望你醒来的时候上京城还在吧。”

王璃的泪水滴在李衡的手心，一片温热。

“我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你去蜀中的四个月，我几乎日日都有给你写信。那信我已经装在匣子里了。你醒来后一定要看。你一定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好好活着。”

天空已微微发白，王璃用李衡送给她的玉兰簪将余下发丝全都簪了起来。

“姑娘，您请吧。定北王府的马车已经在城门外候着姑娘了。”阿珠道。

王璃擦干脸上的泪水，出了营帐。雪已经停了，雪水已经开始消融，周遭生迹寥寥。她没有看到王勉，也没有看到其他熟悉的人，只有阿珠一路跟着她。

“你先去城门等我，我想自己走。”

阿珠犹豫未动。

“你放心，我既是去金陵换救兵的，上京城已经守住了，我定不会食言。”

闻言，阿珠放缓了脚步，跟在王璃看不到的地方。

王璃在景泰街上走着，穿过九平巷，在永宁侯府旁驻足片刻。永宁侯府门前，停靠着许多无力的妇女儿童，他们痛苦流涕，呜咽声不绝于耳。曾经巍峨的侯府，立于市井之中，在这战乱之际，也成了百姓的避难之所。王璃没有多做停留，径直穿过九平巷，往南城门去了。南城门非主要战场，几乎未受到殃及，四周并无多少战后的痕迹。只是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硝石和腐烂的味道。

王璃知道北城门的战况一定非常凶险，她没敢过去同王勉等人道别，因为她害怕她每迈一步，都踩在将士们的鲜血上，她也害怕她随便一撇，就看到熟悉之人的尸体。不过好在，上京城算是守住了，这也是王璃唯一觉得欣慰的事情了。

王璃最后回望了这座给过她新生的上京城，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只是还未行到半日，接亲队伍就被流民冲散。阿珠忙于应战，让白熠手下的侍从将王璃带走了。这是王璃一生中经历的第三次生死大劫。

她的心中甚至没有一丝恐慌，反倒觉得如果生命到此为止，也不算遗憾。

侍从为保护王璃被乱箭射死，王璃的心才开始抽搐起来，死亡的脚步再次纷至沓来。王璃将头上的钗环尽卸，只双手紧握着李衡送的白玉兰簪。这是一朵在夏日里尽情绽放的白玉兰。

“你跳啊，我们今日食不果腹，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有钱人吞了我们的家财。”

“还想成婚，我定让你们成冥婚。”

“或者你若是不想死可以考虑跟着我们，我们定会让你享齐人之福。”

“哈哈哈哈哈哈。”

……

听着对面流民刺耳的嘲讽，王璃没有再犹豫，纵身跳下了悬崖。

耳畔风声呼啸，在那一刹那的时间里，王璃想起的是李衡。

我这一生中也曾有过如白玉兰般绽放的日子，那便是同你待在一处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