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第13章 毁炮火江上清风
王嘉遇打开布包一看,见是一张折叠着的厚纸,摊了开来,原来是一幅地图,图中所绘的似是大海中的一座岛屿,图上注了许多弯弯曲曲的文字。
威尔逊说:“这是南方海上的一座大岛,离开海岸有一千多里。岛上气候温暖,物产丰富,真如天堂一样。我航海时到过那里。”王嘉遇问:“你给我这图是什么意思?”威尔逊说:“你们在这里很是辛苦,不如带了没饭吃的受苦全国人民,都到那岛上去。”
王嘉遇暗暗好笑,心说:“你这人心地倒好,只不过我们国家有多大,十几亿人,凭你再大的岛也居住不下。如果军阀混战、诸侯争霸不停歇,唉,只怕全国人民都难过上好日子。”问道:“这岛上没人住吗?”威尔逊说:“有时有佛郎机的海盗,有时没有。你们这样的英雄好汉,也不会怕那些该死的海盗。”王嘉遇见他一片诚意,就道了谢,收起地图。威尔逊作别而去。
潘荣超转过身子,正要随同上山,孟逸然忽地伸手,扯住他的耳朵,喝道:“下次再见你作威作福,欺侮同胞,小心你的狗命!”潘荣超耳上剧痛,连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孟逸然这才放手,潘荣超如逢大赦,飞也似的追上了威尔逊去了。
王嘉遇指挥众人,爬到深谷底下去察看,见那些新式武器互相碰撞,都已毁得不成模样,无法再用,于是掘土盖上。
王嘉遇见大功告成,与群豪欢聚半日,痛饮一场。次日会齐了颜路回、洪成浩等人,向江城城里进发。这一役活闪婆陈进波厥功最伟,弄湿火药、掘坑陷炮等巧计都是他想出来的。众人一路上对他称扬备至,再也不敢轻视他是小偷出身。
这一路上,谈到那日大败蒙古军,众人还不知道鲁王和北部结盟的消息。曹秀清说:“只可惜那日没杀了他们的元帅阿吉拉。盟主,咱们这就赶上去刺杀他如何?”孟逸然首先鼓掌叫好,王嘉遇沉吟不答。孟逸然说:“去杀了蒙古军元帅有什么不好?也免得王子伦伯伯老是埋怨这件憾事。”
王嘉遇看已经进了江城,突然说:“既然要行刺客之事,杀的人官越大越好,咱们索性就去刺杀夏王鞠步洲。”众人一怔,都十分佩服他的胆魄,知道夏王和他父亲王子瑜的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行,在所难免。
洪成浩做山南郡王段景腾信使时候,来过江城多次,曾见过世子鞠旻裕,当下王嘉遇详细询问了江城中如何防卫,如何才能混进夏王宫。洪成浩说:“小人之前在段景腾手下当差,有块腰牌,就说是奉了山南郡王的命令,要求见夏王。”王嘉遇说:“好,咱们相机行事。”洪成浩说:“公子,依小人之见,请你委屈一下,扮作小人的随从,先去见鞠旻裕。他是夏王的嫡长子,权力很大,早晚要被立为太子的。然后请他引荐去见夏王。”王嘉遇说:“嗯,你怎么说动他带我们去见夏王。”洪成浩说:“不如就把鲁王和阿宝帖雷结盟图谋的事对他说了,再把西洋新式武器被劫的事也说了,就能叫他信服了。”王嘉遇说:“这两件事事关重大,世子定然要去禀告夏王的。”于是向孟逸然要了那支火枪,对洪成浩说:“我就扮作那个翻译官潘荣超,是跟你一起去禀告军情的。”
孟逸然哈哈大笑说:“大哥,你什么不好扮,却去扮那个狗贼潘荣超?”王嘉遇嘿嘿一笑,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冒充的英文,众人尽皆大笑。王嘉遇说:“我不会英文,到时候我尽量不说话就是了。”
当日午后,王嘉遇随同洪成浩,去景阳宫求见世子,不一会儿,门官放进去,洪成浩带着王嘉遇进了宫里,王嘉遇的父亲王子瑜在湖广十分有名,王嘉遇生怕宫中有人认出自己,一直低了头。只听洪成浩向着上面磕头,便也跟着磕下去。洪成浩跟他禀告了那两件大事,世子沉吟半晌,说道:“嗯,我知道了。”走下座位来,在大殿上来回走了几番。
只听世子又说:“洪成浩,你报讯有功,我有重赏,你这就下去吧,明天再来听我吩咐。”他说着,慢慢回头,走回座位去。王嘉遇乘他转身,偷偷抬眼一看,只见那世子穿着蜀锦长袍,身形微胖,待他回过头来,王嘉遇忙低下了头。世子缓缓坐了下来,拿起案上一本书,看了起来。
洪成浩见王嘉遇神情有异,忙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二人又磕了个头,退了出来。
王嘉遇满腹心事,见此计不成,于是决定今晚独自潜入夏王宫行刺。他想此举不论成败,次日城中必定封闭,捉拿刺客,于是要众人先行出城,约定明日午间在城南二十里处一座破庙中相会。众人自知武功与他相差太远,多一人非但帮不了忙,反而成为累赘,单是他一人,脱身便容易得多,俱各遵命,叮咛他务须小心。
孟逸然出门时向王嘉遇凝望片刻,低声说:“嘉遇哥哥,此行如入龙潭虎穴,能行刺成功当然最好,要是刺不到也就罢了,你自己可千万要保重。我若是从此再也见不到你……我……我……”说到这里,眼圈儿登时红了。王嘉遇大为感动,握紧了她的手,说道:“你放心。为了你,我也会平安回来的。”
王嘉遇等到初更时分,携了墨翟剑与回龙璧,来到宫墙之外。眼见宫外守卫严密,悄步绕到一株大树后躲起,待卫士巡过,轻轻跃入宫墙。眼见殿堂处处,阁台鳞鳞,却不知夏王居于何处,一时大费踌躇,心想只有抓到一名侍卫或是宫女来逼问一番。
他放轻脚步,走了一个多小时,不见丝毫端倪,心想:“这件事艰难万分,江城夏王宫比当日夜探南京林府可艰难多了!务须沉住了气,今晚不成,明晚再来。他在明里,我在暗处。纵然需花一两个月时光,那也不妨。”
这么一想,走得更加慢了,绕过一条回廊,忽见花丛中灯光闪动,忙缩身在假山之后,过不多时,只见四名宫女提了宫灯,引着三名官员过来。王嘉遇眼见人多,若是抢出擒拿,势必惊动,只要一声张,夏王有所准备,便行刺不成了,当下蹑足在后跟随,只见那七人走向一座大殿,进殿去了。抬头见殿外匾额写着“风华殿”三字。
王嘉遇绕到殿后,伏身在地,只见殿周四五十名紫金卫执刀守御,心中一喜:“此处守卫如此森严,想来夏王便在殿中了?”
在地下慢慢爬近,拾起一块石子,投入花丛。四名紫金卫闻声过去查看。王嘉遇展开轻功,已抢到墙边,使出“壁虎游墙功”沿墙而上,顷刻间到了殿顶,伏在屋脊之上,倾听四下无声,自己踪迹未被发见,于是轻轻推开殿顶的几块琉璃瓦,从缝隙中凝目往下瞧去。只见满殿灯烛辉煌,那有四名大官正跪在地下,其中三名正是刚才宫女引着进来的,另一人看背影正是世子鞠旻裕,他们行的是三跪九叩大礼,王嘉遇大喜:“果然是在参见夏王。”
只听得最前面的一名络腮胡子的中年大官说:“臣夏藩办公室主任梅鹏程见驾。”其中一名面貌白皙的华服大官说:“臣夏藩财政部部长郭承启见驾。”最后一名面容尖削的年老官员说:“老臣湖北省高级都察寺卿冯嘉庆见驾。”
王嘉遇缓缓移身向南,从缝隙中向北瞧去,只见龙椅上坐着一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面容清瞿俊秀,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双目炯炯有神,虽然生得犹如儒生一般,眉目间却另有一股雍容华贵之姿、主宰沉浮之态。那便是当年处死自己父亲的夏王了。王嘉遇寻思:“我从这里发射回龙璧,应该可以取他性命。只是隔得太远了,并无十分的把握,倘若侍卫中有高手,别要给挡格开去。还是跳下去就近行刺稳当。”
只听夏王说:“世子,近些时日皖南战事如何?今日接到报告,说是蒙古军元帅阿吉拉在皋城、安庆一带中了埋伏,打了个大败仗。难道苗家华的军队居然这么能打?你们可知道皋城、安庆一带的指挥官是谁?”王嘉遇心想:“原来他们在说我们打的那场胜仗,我倒要听听。”
世子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王嘉遇这时才看清他的脸,他二十来岁年纪,生得天庭饱满,一脸富态。只听世子说:“儿臣已详细查过,苗家华麾下带兵的旅长叫胡吉勇,武艺很是不错。不过真正打仗的是当年王子瑜麾下的莱门那帮人。那个胡旅长也投靠莱门了。”夏王“嘿”了一声,说道:“原来还是咱们的人。”对那三位大官说:“胡吉勇投降了他们,倒也可惜。你们去仔细查明白,看能不能设法要他来投降本王,瞧瞧他是贪财呢?还是好色。倘若他倔强不服,就想办法派刺客刺杀他,但首先尽量想办法让这人为我大夏所用。此人能打败北部名将阿吉拉,是个人才,咱们决不能轻易放过了。”三位大官都说:“天岁圣明英断,那胡吉勇若能归降效力,是他的福气。”
夏王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当今乱世,最难得、最可贵的就是人才。三位爱卿都不是外人,咱们当年中了苗家鑫的反间计,误杀了子瑜贤弟,本王事后想来,常觉可惜……”王嘉遇听他提到父亲,耳中登时嗡的一声,心说:“反间计!果然是大总统用的反间计!”只听得夏王、世子和那三名大官都在叹气。
王嘉遇心情一阵激动,他们接下来说的什么也没听进去。过了半晌,才定了定神,只听那财政部长郭承启说:“现在各路诸侯都在争夺一线之机,大总统的地位早已摇摇欲坠,总得让他们在洛阳继续打下去,各方精疲力尽,我大夏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到那时天岁一举而得中原。”夏王笑着说:“郭国舅好一招‘卞庄刺虎’之计!山河大会战后,收复两京,然后继续北上,当可还于旧都。”
王嘉遇暗暗心惊:“这位夏王当真厉害!我所见过的枭雄,如鲁王任逢喜、南京市长林绩、大酋长阿宝帖雷跟他比起来可真是天差地远了。我非杀他不可!此人不除,只怕……只怕将来天下的主人……只怕……”隐隐觉得不妙。
王嘉遇呆了一阵,又听到夏王和众人商议日后取得天下之后,如何治理,此时如何先为之备,倒似天下已经是掌中之物一般。王嘉遇轻轻又揭开了两片琉璃瓦,看准了殿中的落脚之处。又听夏王说:“当今天下之所以流寇四起、军阀混战,说来说去,也就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民没饭吃。自从共末之后,这几十年来,全国人民可算吃尽了苦头了,真正是:逼善为盗,逼良为娼。咱们得了天下之后,既不能像前朝那般苛捐杂税,敲骨吸髓,也不能像宏鑫这样穷兵黩武,四方争霸。第一件大事,就是要让全国人民吃饱饭……”王嘉遇心下一凛:“这话说的很对!”
夏王又说:“要全国人民吃饱饭,你们有什么好办法?老梅,你先说说看。”那面容白皙的华服大官郭承启是泰兴富绅郭志谋的次子、郭妃的胞弟,夏王称呼他都是“国舅”。对那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大官似乎不太客气,都是直呼他“老梅”。
梅鹏程说:“天岁未得江山,先就念念不忘于民生,这番心得,必得上天眷顾。其实,人民的要求不高,以臣愚见,也就五条。住得起房,看得起病,读得起书,养得起老人,生得起孩子。要让全国人民实现这五条,前朝和宏鑫便是前车之鉴。第一就是要轻徭薄赋,决不能像宏鑫那样,为了鞭挞天下,就不断加饷搜刮;更不能像前朝那样,与资本黑恶沆瀣一气,对全国人民敲骨吸髓。”夏王点点头,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梅,你说的极是。咱们统一天下之后,需要定下规矩,只要库中有余,就得不加赋税。冯老哥,你又有什么好主意?”
那老年官员冯嘉庆是苏州人,本为富士康电子厂看门保安,平素喜欢读书,以狂妄自大闻名,其人出身虽贱,口才却是极好,而且才思敏捷,能屡出妙计,善纵横之术,多次出使建立奇功。夏王甚喜与之谈古论今,都是称其为“老哥”,常言“与冯老哥畅谈,如饮美酒,可销百忧也。”。冯嘉庆当下奏说:“天岁,梅主任提出了‘百姓民生五条’,老臣这里也有‘理想社会八条’。让有钱的人不能有势,让有势的人不能有钱,让有名的人不能狂妄,让有权不敢贪腐,让勤劳的人不再受穷,让守法的人不再受伤,让强者懂规矩,让弱者有希望。另外天下一统后,需要对各藩国人民一视同仁,千万不可厚此薄彼,湖广人民亦不可厚待,其他地方人民亦不可薄待,若是像宏鑫一般,将天下强行分为三等藩国,乃取乱之道也。”夏王说:“‘一等洋人二等官,三等少数四等汉’的时代不会再有了。宏鑫军队、装备当世无双,可是他的江山却坐不稳。冯老哥,你这‘理想社会八条’总结的很好。”
王嘉遇听了这些话,只觉句句入耳动心,浑然忘了此行是要来刺杀此人,内心隐隐似乎盼望能多听一会儿。
这时,两名宫女上来,换去御座前桌上的宫灯。烛光一明一暗之际,王嘉遇这才醒悟:“再不动手,更待何时?”左掌提起,猛力击落,咔嚓一声响,风华殿顶的两根椽子登时断了。他跟着瓦片泥尘,跃下殿来,右足踏上檀木案,墨翟剑就向夏王胸口刺去。
夏王两侧四名紫金卫抢上,来不及拔刀,已同时挡在夏王身前,嗤嗤两声响,其中两名紫金卫已经中了墨翟剑而死。夏王久经沙场,身手甚是敏捷,从紫檀椅上急跃而起,退开两步。这时又有十多名侍卫抢上拦住王嘉遇,梅鹏程和冯嘉庆先扑向王嘉遇身后,各伸双手抱住他。他二人终究是文官,且年纪不轻了。王嘉遇左脚反踢,砰砰两声,将他二人踢得直掼出去。便这么一缓,世子和郭承启已经掩护着夏王退开两步。
王嘉遇大急,心想今天要是给他逃了去,以后再要行刺,可就更加不容易了。当下连发两枚回龙璧,却都给侍卫用盾牌挡开了。王嘉遇墨翟剑连刺,更不理会众侍卫,急忙向夏王冲去,眼见和他距离不过丈许。
王嘉遇更不停手,往前冲去。蓦地里帷幕后抢出八名短打侍卫,都是空着手,同时扑到。王嘉遇右足一弹,一声响,踢飞了其中一名,跟着左足鸳鸯连环,一名侍卫此时正自左侧扑来,王嘉遇左脚踢中他的胸口,他双手一伸,牢牢抱住了王嘉遇的小腿,这名侍卫口中鲜血狂喷,双手却死死抓住不放。
这八名侍卫是夏王训练的亲随,善于摔跤擒拿、搏斗击杀,此刻正在殿旁伺候,一听到有刺客,纷纷抢上来护驾。
王嘉遇左足力甩,却甩不脱这名侍卫,墨翟剑跟着挥出,削去了他半边脑袋,但那侍卫双手兀自紧紧抓住了王嘉遇的小腿。忽听得身后一人喝道:“谁这么大胆,敢来行刺天岁?”
王嘉遇全不理会,也不回头,跨步上前去追夏王,只跨出一步,头顶风声飒然,一件兵刃袭到,劲风掠颈,有如利刃。王嘉遇吃了一惊,知道这人武功高强之极,不敢去招架,危急中滚倒在地,一个筋斗翻出,舞动护顶,这才躲开。
烛光照映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道士,隆准龙颜,眉清目秀,脸如冠玉,颔下一部美须髯,右手执着一柄拂尘,冷笑说:“大胆刺客,还不抛下武器受缚?”
王嘉遇眼光只向他一瞥,又转去瞧夏王,只见已有数十名紫金卫挡在身前。王嘉遇不答道士问话,一个后空翻陡然跃起,急向夏王扑去,身在半空,蓦见那道士也跃起身子,拂尘迎面拂来。
王嘉遇手里墨翟剑连刺两下,快速无伦。那道士侧头避了一剑,拂尘挡开一招,跟着千百根拂尘丝急速挥来。王嘉遇伸左手去抓拂尘,右手墨翟剑直刺他咽喉。刷的一声响,左手被拂尘尾部打中,手背上登时鲜血淋漓。原来那道士的拂尘之丝系以金丝银丝所制,虽然柔软,运上了内劲,却是一件致命的厉害兵刃。
就在这时,墨翟剑的剑尖也已锁住那道士肩头。
两人在空中交手三招,各受轻伤,落下地来时已交叉易位,心下均是惊疑不定:“这人是谁?武功恁地了得,实是我生平所未见。”